《园中葵》绿绮琼柯

19、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二）

　　此语一出，南薇更是脸色煞白，几乎就要晕过去。宜华夫人渐渐放松，面色稍霁：“你看见了什么？说便是。”菀蓉抬头，正对上宜华夫人的眼，慌乱道：“皇上千万庇护臣妾，臣妾不敢说…”胤翎脸色阴沉，淡淡道：“你别怕，如实说。”

　　若葵死死捏紧了帕子，与南薇对视着，眼里是难得的慌张。静贵妃头上的金凤微微颤动，她定了定神，直直看着面前的烛火，那光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疼，却让她有了一种笃定的淡然。

　　“臣妾看见，宜华夫人与舒良媛吵了起来，夫人她…大抵是生气，伸手讲良媛推了下去…”菀蓉哽咽。

　　宜华夫人怔怔听着，突然反应过来，惊怒道：“你胡说！你…你凭什么污蔑本宫？”

　　菀蓉哭着往静贵妃身后躲：“嫔妾不敢撒谎，当时嫔妾吓着了，又恐说出实情夫人会迁怒嫔妾，又急又怕，故昏了过去…”

　　南薇与若葵同时轻舒了口气。若葵心中飞快盘算着又皱起了眉——为何？懿贵人为何帮她们？

　　宜华夫人楞在当地，半晌才道：“你们…合伙来算计本宫！”又跪下道：“皇上细想，臣妾入宫多年，平日谨言慎行，即便一时气急也不可能做出这样蠢事，何况臣妾同为人母，自是明白孕中艰难，又怎会如此恶毒，去扼杀一个孩子？再者，臣妾若是想害她胡须用此下策？求皇上明鉴！”

　　胤翎皱眉沉思，南薇又哭道：“娘娘素来深恶嫔妾，宫中众人皆知！嫔妾有孕后，更是被娘娘视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宜华夫人喝道：“空口无凭，皇上别信她胡言！”

　　胤翎抬眼看向若葵：“你呢？你说，你看见了什么。你是宜华夫人的婢女，你好好说。”

　　若葵缓缓跪下，磕头道：“求皇上念在主子有孕，从轻发落。”她口齿极清晰，一语恍如惊雷。宜华夫人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若葵敛起轻勾起的嘴角，一字一顿道：“奴婢是主子的婢女，多年来承蒙主子信任，能为主子效劳。主子从来宽待下人，独对舒良媛不同…舒良媛是婢子出身，承皇上青眼得封，自那日主子便更恨舒良媛…奴婢原以为主子是口头之气，不料今日…主子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无以为报，只是不愿隐瞒事实——舒良媛确系主子推下台阶，至于为何…奴婢曾经无意听见主子与牧兰私言，说是舒良媛长得像一个故人。奴婢不知那故人是谁，只是…主子提起她似乎咬牙切齿，还说…好不容易那人死了，舒良媛又…皇上千万饶恕奴婢，奴婢口无遮拦，罪该万死…”

　　胤翎脸色阴沉得如同黢黑的夜空，他沉声道：“故人？”转脸看向宜华夫人：“南薇像你的哪个故人？让你这样恨？朕想听你说说。”

　　宜华夫人脸色苍白，突然发疯一般朝若葵扑去，却被小禄子等人拉住了，她犹自挣扎：“你撒谎！你们都诬赖本宫！本宫没做过的事，都赖在本宫身上！”

　　胤翎喝道：“郑姜初！朕只要你一句话！你说的那故人…究竟是谁？”

　　宜华夫人膝行至胤翎面前，定定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矛头指向臣妾，想必臣妾说什么都是无益。只是皇上，若葵与舒良媛交好，翊宁宫人尽皆知！她的话如何信得？”

　　静贵妃冷冷道：“那么，懿贵人入宫不久，素来不喜与人交结，她的话总是可信了？”

　　宜华夫人楞楞望着静贵妃，突然大笑道：“是你，对不对？你指使她们，一个个的，替你演今日这出戏…你真是好手段，我看错你了…”

　　静贵妃斥道：“大胆！你可是疯魔了？平白无故又拉扯上本宫！本宫身为贵妃，是后宫之首，怎会这般无耻，用这样下三滥手段？夫人现下少说两句罢，不然又要招上诬赖贵妃的罪名。”

　　胤翎冷冷看着宜华夫人，宜华夫人正欲辩驳静贵妃，却被他这样冰冷的眼神逼得瘫倒在地。她自嘲地笑笑：“那么，皇上是要信她们所言了？臣妾说了，自己没说过，没做过…皇上不信？臣妾伴君多年，从未见过皇上这样的眼神，哪怕是臣妾无心害得沈婕妤小产…是了，沈婕妤怎能与舒良媛相比，何况还有皇上看重的懿贵人替她做伪证。臣妾不怕被人诬陷受罪，只是怕遭皇上厌弃。臣妾十七岁入宫，算来已是十年了，真快啊。那年臣妾也是穿了一身月白色衣裳，皇上说臣妾像是把月光披在了身上…那时，臣妾从未想过，自己与皇上会有这样局面…”

　　胤翎喉咙动了动，良久才道：“怨不得旁人，都是你自己。”

　　宜华夫人绝望地闭上眼：“是，今日的死心，皆因过往用情太甚。臣妾不该在意的，同为妃嫔，皇上眼里却只有淑妃；您来看臣妾的次数越来越少；同是皇上的女儿，朝晖却不如彩彻讨皇上喜欢；臣妾知道自己怀上腹中孩儿时，那样欣喜地想着皇上会是如何反应，等来的却是皇上留在玉清阁的消息…一桩桩，一件件，臣妾都不该在意，若是不在意，便没有今日的伤心。可是有什么法子？臣妾做不到，做不到释怀，终究还是在意了…”

　　胤翎冷冷道：“你在意…是啊，朕忘了，你会在意。那么，就因为你在意，你就那样恨那位故人？宁肯迁怒于无辜？”

　　宜华夫人苦笑，若无其事拭去眼角泪花：“皇上还是不信臣妾啊。尚未出阁时，臣妾也对未来有过憧憬，指望能找到可堪托付终生的良人，与他踏苔赏月，赌书泼茶。可是啊，臣妾的夫君不是臣妾一个人的。他是宫中众多妃嫔的夫，天下万民的君，他没办法心中只有臣妾一人。臣妾的盼头，就在一日日燃到天明燃尽了的蜡烛里慢慢融化，在孤灯下一壶壶酒里被灌醉。皇上知道等到失望的滋味吗？臣妾越来越难得见皇上一面，臣妾失望时就拿出皇上赠与臣妾的那本茶经，如今那本书已是被翻得破烂。臣妾知道自己该扮演好体贴明理的角色，可是…臣妾已经够努力了，努力不让皇上知道臣妾的凄惶，努力不给皇上带来烦忧，努力得好累好累，而到现在，皇上对臣妾，原来半分信任也无…”她絮絮说着，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干的事不悲不喜。

　　牧兰猛然下跪，哽咽道：“求皇上听奴婢一言！淑妃殁后，皇上整日不吃不喝，主子在佛前跪了一天一夜，直跪得昏了过去，也不让人告诉皇上。有一年皇上染风寒，缠绵病榻数日，主子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床前，整个人熬瘦了一圈…这些年，主子做的，有皇上知道的，也有皇上不知道的。奴婢所说这些，只不过是求着皇上念着主子以往的好，不要因小人谗言而降罪主子…”

　　南薇听得最后一句又哭出声来：“皇上为臣妾做主啊！臣妾的孩子没了，还要遭人污蔑…臣妾好冤枉！夫人说过的话也不认，做过的事也当没发生，臣妾如何争执得过？皇上您想，臣妾与夫人无冤无仇，夫人为何独独苛待臣妾？若不是过往与故人的恩怨未了，怎会迁怒于臣妾…”

　　胤翎本怔怔听着宜华夫人的言语，待得南薇说完，大喝一声：“够了！张顺全过来传旨！”

　　张顺全躬身过来，听得胤翎一字一顿道:“夫人郑氏，失手害舒良媛小产，且不知悔改。念其有孕，只褫夺封号，降为…妃，待诞下皇子后再行处置。舒良媛受惊不小，着晋为嫔，以示安抚。”张顺全躬身应了。胤翎又道:“罢了，朕累了，都散了罢。朕今日自回两仪殿。牧兰扶…郑妃回去，若葵，你原是淑妃身边的，今日之后便留在两仪殿做个侍茶宫女。你先随朕回去，朕会让人去取你的物什。”
　　若葵心下感念他想的周到，轻轻应了，又道:“奴婢还有一请，今夜舒嫔必定心绪郁结，奴婢恐她难过，想在这儿陪她。”胤翎颔首，转头瞥见懿贵人仍是面色苍白地站着，又道:“懿贵人指证有功，晋为懿嫔，以示嘉奖。”懿嫔欠身谢恩，胤翎叹口气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