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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 8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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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明白。”
维亚里抱着兔兔,无意识地挠着它软绵绵的下巴,喃喃道。
年长些的明教弟子叹了口气,道:“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为何谢飞白绝情至此?不明白他怎会无动于衷?不明白几个月前还要死要活的,怎么现在忽然洒脱无比?”
“……不。”维亚里轻微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想要明白。”
陆明辰愣住了,他原以为他了解维亚里,少年纵然轻狂自诩,其实不过是张摊开的白纸,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谢飞白从执着如狂到灰心放弃,他难免觉得有所落差,这是易解之事,时间自然会解决一切。如今维亚里却分明心魔已生,他看谢飞白的态度不再是仇人,恩人,和故人,而是难解之人。
年长的明教弟子头痛地叹了一口气,不敢问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维亚里现在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一问,怕是反而让他认清自己想法,又徒生变数。
维亚里却也没有等他的回答,只是望着远处昆仑派仍旧覆满积雪的屋顶,仍旧陷在沉思之中。
他潜意识里,无法接受自己对谢飞白产生兴趣的事实,总是告诫自己那是曾经的仇人,后来所作种种只是为了赎罪,两人之间恩怨一朝断尽,从此便再无瓜葛。
曾经陆明砂所爱的谢飞白,与谢飞白所爱的陆明砂一样,死于怀梦草失效的那一瞬间,而寻回记忆的维亚里所感兴趣的,也不再是当年万花谷中那个温柔如醇酒的隐世之人,而是龙门荒漠里振刀惊世挥斥方遒的浴血战士,是昆仑雪原上舍身相护相依为命的患难之交,甚至也是在他面前崩溃痛哭,又尴尬百出的一个凡人。
“我想去……问问他。”
陆明辰头大如斗,道:“问他什么?你能问他什么?”
“我……我不知道。”维亚里抱着脑袋低声道,“我……”
他忽然站起身来,大步朝客房方向走去,陆明辰头痛至极,一把拉住他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维亚里转过脸来瞧着他师兄,碧绿如宝石的瞳孔里,失措中犹有三分不管不顾的疯狂。
“我想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若是说怀梦草之毒,我不曾悔过,故人之托,为全你性命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说与陆明砂相恋。”那个声音顿了顿,语气之中全是自嘲,全是无奈:“谢某愿以一身武骨半生修为,换当年不曾行此差,踏此错。”
维亚里才刚挣脱陆明辰走了几步,迎面听到这句话,顿时如遭冰封,他愣愣地看着屋后转出来的人影,已然洗脱了数月以来的尘霜满面。半长不短的头发以一枚银扣规规整整地束着,那身斑斓的虎皮脱去,墨底雪青饰边的里衣外袍层层叠叠的,裹起了瘦削憔悴的身躯,伤痕累累的手藏在雪白的手套里,这几个月来的苦痛折磨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被这一身万花弟子服全然掩去,他又仿佛是那个紫衣小谢了。
是那个维亚里其实并未曾真正认识过的,谢飞白了。
明教弟子花了很久才明白了谢飞白的意思,又过了很久才干涩地笑了一声,勉强说道:“那么我会忘记。”
忘记你当年抹消记忆的毒药,忘记你曾经温柔耐心的教导,忘记长安合欢树下的心意相通,忘记花海弟子房里的炽热交缠,忘记长漠里银亮的刀光,忘记雪谷中温暖的掌心,然后,忘记我忘记了这一切。
谢飞白也笑了,他似乎是真心为维亚里的回答感到高兴,细长的眼睛微微地弯起来了,往常他做这个表情时是很好看的,万花弟子眉眼太过锋利,每当微笑时则自成一种别样的风流多情,而今他依旧好看,眉眼柔和如远山的脊线,但多情不复了,是两泓清冽冽的寒泉。
维亚里仓促地点了点头,不愿意去看他的笑容,陆明辰伸手搭住了师弟的肩膀,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现在赶路还来得及到长乐坊。”
谢飞白却道:“稍等,这是我师弟为配合南柯果调和的丸剂,一同服用要好些。”他说着走近了几步,掌中有一个小小的瓷瓶,维亚里却没动,陆明辰越过他走到前面,接过了瓷瓶。
“多谢程大夫好意,我们须得尽快赶回教中,就不当面致谢了。”陆明辰直视着谢飞白的眼睛,又用内力传音道:“多谢。”
谢飞白明白他不是谢这丸药,眨了眨眼,轻微地摇了摇头,两人抱拳作别,明教弟子的眼睛却没有放过谢飞白抬手时一瞬间的颤抖,陆明辰对谢飞白原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此刻也不得不在心内长叹了一声,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可真是难为他了。
初春的昆仑山夜仍旧寒气透骨,谢飞白接过一直站在房檐下阴影里的程青羽递过来的鹤氅,目送着两个明教弟子行走在如银的月光之下,白色的教袍上绣着的火焰纹路,是这一方白与银与灰与墨的天地里,最终消失的唯一一抹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