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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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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漠白沙如雪,月光温柔而冷,照在维亚里金子一样的长发上,那灿烂之极的颜色竟也消融了,化作一层闪烁模糊的银白,俊美鲜明的轮廓被那月光刻写出了一点静寂的意味,他拢了拢发梢,向后摸到兜帽,顿了顿,然后兜头罩了上来。
他应该先回去找陆明辰的——这地方并不安全,但他只是独自慢慢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沙脊之上,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要去哪里。
谢飞白……哼,谢飞白,不曾想是这样的伪君子。维亚里的颊上泛起了一丝羞恼的红热,自然不是因为什么旖旎心思,只是想起了迟早会再见到陆明辰,自己不惜差点跟师兄动了手才回去见了谢飞白,谁知竟是这样,竟是这样!在这广袤无人的沙漠里,维亚里也觉得十分的难堪起来,他反复几次咬紧了牙关,眉间紧锁,像是正面对着什么仇家似的,脸上越来越热,心中那股莫名强烈的愤恨怨怒与羞耻不断地冲刷,让他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伸手触到自己脸上迅速风干的泪痕时维亚里难以置信地愣愣站在了原地,他大力地用手背擦去那些痕迹,然而更多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他几乎手忙脚乱了,一时分不清是因着自己之前那隐约蓬勃的雀跃被谢飞白的行为证明成了是一种愚蠢虚妄的幻想,还是因为自己都没有料到只是一个都已经忘记了的人罢了,却能够这样强烈的影响自己的情绪。
他不愿意细想,便简单地将这莫名的情绪失控归结为被欺骗,是因为那个万花弟子种种反常的行为误导了他,自己只是不愿意在师兄面前落了面子而已。
年轻的明教弟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站在沙脊上无声地流泪,算不上是哭——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只是流泪罢了,哭泣是弱者的行径。
“……明砂?”
维亚里被这一声几乎吓了一跳,他狠狠地揉了几下眼圈,又拉了拉兜帽才转过身来,陆明辰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见到了?”
维亚里不想出声,他的嗓子尚且是哽咽的,便点了点头,陆明辰仔细地审视着他被兜帽遮去大半的脸,片刻后又道:“走罢。”
他说着便当先从袖中发出金索,“啪”一声清脆地钉入远处一根石笋,身影倏忽腾起便趋前数丈,维亚里不曾想他这般轻轻放过,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随着他的方向跟在后面去了,两个明教弟子沉默地赶路,在月色之下像是两只轻盈的白鹄。
陆明辰实则并不像维亚里想的那样,他只是思绪烦乱无心多问,若是像唐翰那样的人,一眼便瞧得出他心思不宁,但维亚里哪里会阅读那样细微的表情,何况他也实在没有这样的闲心。
唐翰也不知走了没有……陆明辰一闪念之中想到,他从迷药中清醒过来以后,唐翰正低头瞧他——那个角度奇怪极了,陆明辰一辈子都没有以这样仰视的姿态看过别人,更不要说是枕在旁人的大腿上——他当即便用左肘狠狠撞开唐门弟子,又以他的身体一借力,稳稳地站起来,背上弯刀却是还在的,他顺手一抽一指,错金嵌宝刀光似雪的名刀便锁定了坐在地上的唐翰的咽喉。
这样的姿态舒服多了。陆明辰想。
唐翰竟不反抗,笑嘻嘻地拨开他的刀尖摊手道:“你师弟去也已经去了,眼下怕都见到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不是?”
“我还是可以杀你。”陆明辰平静道,刀锋并没有再抬起来,然而他只是站在那里不松不紧地握着刀,便让人感觉有十分的压迫力,唐翰笑容不褪,挑眉道:“无冤无仇,你杀我作甚?”
陆明辰垂眸扫视了他一遍,道:“无缘无故,你又为何插手明砂之事。”
“谁说无缘无故?老谢是我结义兄长,就算他又风骚又蠢,对你师弟可是真心的。”唐翰无辜道,“何况……”
陆明辰深深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掐断了回忆,他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维亚里,对着面前那一小队围坐在篝火旁的明教弟子道:“休整一夜,明日回圣墓山。”
维亚里蜷在厚厚的毛毯里,睡得很不安稳。他咕咕哝哝了一会儿,又来回翻了几个身,终于醒了过来。
篝火被拢成了不大的一堆,刚好够每个明教弟子在旁边占上一小块地方,从连绵不断没有实际意义的梦境中醒了一半的维亚里透过跳跃的火堆,认了好久才发现对面守夜的是陆明辰。
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带队的师兄,但陆明辰向来是守更难熬的下半夜的,维亚里保持着全身裹在毯子里的姿势,悄悄观察了一会儿陆明辰,忽然想到,师兄大概是睡不着罢。
其实他以为自己也必定是睡不着的,这样起伏的一天过去后,脑子里塞满了各种横冲直撞的情绪,怎么能睡着呢?可他几乎是一钻进毯子里就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很累,在梦中也疲于挣扎,有很多面目模糊的人纷纷乱乱的出现,他似乎是在那些模糊的面孔中徒劳地寻找,当他终于找到一个之后,却又发现那张脸之下只有一片全然的空白。
陆明辰站了起来,绕着火堆走了一圈,间或弯腰下来给几个睡相不好的年轻师弟妹拉一把毯子,维亚里连忙闭上眼,谁知陆明辰并没有在他这里停顿,走回原位之后他又一动不动地坐了下来,脸上是一种毫无波澜的平静,陆明辰其实有一副俊雅的中原人长相,但自小随着父母皈依明尊的他,除了皮相和语言已经没有哪里属于中原了,远不及西域人深邃的眼窝里一对漆黑的瞳仁映着跳荡的火光,维亚里分不清那明光究竟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中原人……维亚里的眼眶又乍然刺痛起来,他难以控制地将中原人等同于谢飞白,那种被欺骗的羞怒又猛地冲上来,鼻腔里一阵发紧,他死命地攥紧了毯子不肯再让一滴眼泪流出眼眶,全身都抖了一下。
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维亚里把脸埋进毯子中,颤抖地呼吸起来。
陆明辰隔着火堆坐在对面,思绪漂浮来去,无数念头如火星乍然亮起又乍然熄灭,他竭力控制着心神,不想让繁杂的心绪干扰自己的感官,这龙门荒漠本就不是个太平地方,何况白日里刚发生了一场马贼与红衣教的恶战。
这样的情况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过了,自从他带着师弟师妹们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路颠沛流离回到圣墓山,他的心思就一直很稳,他以为经过了那样的事,没有什么还能影响他的心境了,然而他总是反复地想起唐翰那句话,又在刚刚复述了开头几个字的时候就强迫自己停下,岔到别的事情上去,可就算没有完全地回味也罢,他毕竟知道后面的意思,那个唐门弟子说的时候是很随意,可陆明辰奇异地觉得,那句话也一定是在唐翰心里酿了很久,度量了很久,犹豫了很久才吐出来的,他不能只当做是一句玩笑。
他正在竭力与自己的胡思乱想斗争,竟忽略了远处一点点异常的声响,直到陆明砂在火堆对面忽的坐起,碧绿的眸子露出疑惑的神色。
陆明辰立时惊醒,他耳力比陆明砂更敏,马上便听出了是有人正在沙漠上走动,只是似乎负伤,步子凌乱而沉重,不过片刻之后,又出现了一队人,声音轻快得多,似乎是紧跟着刚才的人来的。
他向陆明砂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的拍醒睡着的其他人,不过片刻之后,所有明教弟子便收拾掉了露营的一切痕迹,各自悄悄藏身于这里遍地可见的石笋之后,那两队人越来越近,三百来步距离上的时候,陆明辰认出了为首的乃是白日内讧的两位红衣教圣女,邀月和拿云。
邀月伤得极重,但搀扶着她的两个女子身形尚且轻盈灵动,似乎并无大碍,这一队叛教弟子还剩约五六人,拿云那边却只来了三人,不知忌惮着什么,虽然一直紧紧缀着却并未下杀手。
陆明辰向师弟师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趟这趟混水,只让过去便罢,但陆明砂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极轻声地说:“我们吞得下。”
陆明辰摇了摇头:“光拿云一个人我们就拿不下。”
“先联合邀月。”
陆明辰仍旧摇头,他并不想与陆明砂多解释,明教和红衣教关系微妙,此行目的只是为了尽可能消耗红衣教与马贼双方的力量,在客栈中他们帮了邀月一方,事后本就要想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去糊弄红衣教那边,若是让拿云也栽在这里,岂不是明目张胆地与红衣教翻脸了,此时也不多说,只是摇头。
陆明砂却并不关心什么与红衣教的关系,这个教派精通控制人心之术,他想的是自己那三年失忆或许能从这些红衣教徒身上找到什么法子,陆明辰这样一句说辞自然糊弄不住他,少年无声无息地抽出背上弯刀,紧盯着越来越近的两队红衣教,陆明辰叹了口气,反手去抓他手里弯刀,陆明砂不肯让,两人拆了几招,眼见着邀月不过只有五十步远了,陆明辰眉头一皱,握死了陆明砂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弯刀,用内力传音道:
“再胡闹,我就回禀教主让你一年都下不了圣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