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明花）沙上流霜》落珠语

40、40

　　唐翰抱着千机匣瞧着兵刃相向的师兄弟，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时间，也观察着陆明砂的表情，少年鲜艳的眉目由狂喜至暴怒的转变中显出几分扭曲，随即定格成森寒冰冷，他并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意有所指地瞧了一眼唐翰，又转回目光与陆明辰对视。
　　“师兄阻我——倒也不奇怪。只愿你不会有我的今日，只愿你一生得以侍奉明尊，别无他念。”
　　陆明砂道，语意中带着不屑伪装的恶意，像是个学着大人说狠话的孩子，然而他的话却奇异地使陆明辰脸上显出了一分惊讶错愕，手里的刀也微微抖了一下。
　　他瞧着陆明辰手中锋利绝世的名刀，又极其明显地看了一眼唐翰，唐门弟子身上最后一点玩世不恭之气也被他这两眼看得丝毫不剩了，他“啪”地一声合上千机匣的机关，脸上是铁一样的青。
　　陆明辰另一柄刀也扬了起来，不是对着陆明砂，而是阻住了唐翰，他低声道：“师弟知我所想，我心甚慰。这趟浑水我们已经趟得够了，走罢。”
　　唐翰的千机匣又发出了清脆的一声。三人再无言语，片刻之后陆明砂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陆明辰的刀背卡在了他的锁骨之间。
　　“我武功不如师兄——但不知师兄是不是像我这样不惜命。”
　　他就那样抵着刀背又向前走了一步，与陆明辰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对视，双手空空，他对上陆明辰原就没有一分胜算，但年长的明教弟子持刀的手已经松了，他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局面，因为……不能够理解这种执着，这种就算失去记忆也已经写在骨髓上的执念。
　　唐翰弹了弹自己面前的弯刀，又再次抬头看了一眼陆明砂的表情，瞬息之间猝然出手，右手千机匣瞬间变形卡住弯刀一拧让陆明辰不得不放开了手，左手指间拈着的毒针便已轻轻刺入颈部的皮肤，明教弟子只来得及极为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就不偏不倚地委进了唐翰怀中。
　　陆明砂愣住了，唐翰扫了他一眼，眼神之中情绪极为复杂，明教弟子一时难以明白，也不去多想，运起轻功直往龙门客栈方向去了。
　　唐翰看了看怀里失去意识的陆明辰，叹了口气，心道眼下做都做了反而踌躇起来，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放那小明教去找老谢，不过横竖他们俩谁也离不了谁的样子，或许见一见说开了反而好。就是自己怀里这个不好解决，醒了以后搞不好要跟自己拼命，他想了片刻也没有别的法子，估摸着陆明砂去得远了，跟谢飞白见上面了以后，掏出解药给陆明辰喂了一颗。
　　解药喂进去之后他忽然起了点玩心，盘腿坐下把陆明辰揽在自己臂弯里，凑近了一张大脸等着他醒，明教弟子刚一睁眼就看到自己鼻子尖儿不到半寸地方有好大一张脸，顿时吓得向后一躲，唐翰顺势将他放在自己腿上，又凑近了点问：
　　“你怎么样？还晕么？”

　　拿云，邀月还有马贼沙蝎三方势力胶着的局面并没维持多久，原因是沙蝎终于回过神来不该趟这趟浑水了，丢下一地尸体后马贼撤出了战区，留下红衣教自己解决内讧问题。
　　“金老板，客栈叫他们这么乒乒乓乓地打一场，回头可怎么收拾？”谢飞白问道。
　　“不妨事，正是要叫他们打，闹得大一点，狠一点，回头太平的时间才会长一点。”金湘玉笑道，似乎并不在意客栈出乱子。
　　谢飞白瞧了瞧她的神色，点头道：“金老板说的是，只是他们也打了这么久，眼见天色黑了，沙漠之中没有个栖身之所可怎么过夜。”
　　“当是快结束了，红衣教内讧——”
　　“——不会在外人面前。”程青羽面无表情地接道。
　　金湘玉点了点头，面露一丝惊诧与赞赏交杂的神色，谢飞白读出她意思，心中不由一痛，程青羽当年身陷红衣教长达数月，那些女子如何行事他再清楚不过，那般痛苦他如今能够淡淡处之，也无怪金湘玉这阅人无数的龙门客栈老板娘也不由赞赏。
　　这金湘玉早就知道他二人身份……“忘了”通知他们这事到底有多少实话，也难说罢。谢飞白抱着胳膊望向客栈方向，点头道：
　　“那我们就回去凑个热闹罢。”
　　金湘玉笑眯眯道：“公子不怕红衣教的人杀人灭口？”
　　“那倒正是求之不得。”谢飞白瞟了一眼程青羽，故意轻飘飘道，后者神色纹丝不动，答道：“你休想。”
　　他二人打的哑谜金湘玉并不在意，只忽然道：“嗯？那是？”
　　她目光所向之处，一个白衣红里的身影快速地移动过来，眨眼之间已进入龙门客栈范围，谢飞白只瞧了一眼就倏忽变了脸色，手指极迅速地摸上鬼柳妙墨的笔杆，然而就在身形将动未动之时，他忽然转头看了一眼程青羽。
　　这一眼之中所包含的惊慌，担忧，愧疚与尴尬，在一瞬间之中就卡住了程青羽的喉咙，让他将要脱口的那句“站住！”再也说不出口，他忽然觉得深沉的无力，坠重地压下来，让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沉重了一千倍似的，控制不住地感到刺痛和窒息，他于是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你……还不去？”
　　谢飞白的身形在那一瞬确乎是踉跄了一下的，然而并不影响他用出了点墨山河的起手式，那样恣意从容，轻灵优雅，仿佛他所受的伤再也不会带给他任何阻碍了似的，然而程青羽还是瞧出了他气息不畅经脉滞涩，但又能怎么样呢？又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你去救你所爱的人呢？
　　谢飞白轻轻地落在客栈顶上，红衣教徒的打斗果然已接近尾声，邀月一方除了几个武功较高的人还在挣扎，大部分都已经是尸体了，谢飞白翻身落进二楼走廊中轻快地穿行，寻找陆明砂的踪迹，走了几步却忽然一绊，低头看时却是那个他不久前抓来询问消息的年幼红衣教弟子，女子似是吓破了胆，乍得看到一个不是红衣教的人便用尽全力抓住他的衣襟，低声哭泣的声音都已干涸：
　　“救……救救我……”
　　谢飞白觉得有些荒唐，半日之前他还打算杀尽龙门荒漠的红衣教为程青羽报仇，眼下却有个红衣教徒求他救命，他扫了一眼四周，忽然计上心来，他凝气于指重重点了那小姑娘几个穴道，叫她凝神镇定下来，极低声而迅速地道：“我可以救你，只要你听我的话。”
　　“你现在出去，到你们的人身边，趁她们不备，刺邀月一刀。”
　　“什……什么？！我不会……！不能……！”
　　“你听我说，邀月是必死的了，你们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你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谢飞白眼神雪亮，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极硬，那小姑娘渐渐止住颤抖和抽泣，低声道：“……想。”
　　“无论怎样都想？”
　　“无论怎样都想。”
　　“那这就是你唯一的路，如果你做得好，不仅可以活下去，而且还可以为你的姐姐们报仇。”
　　“报……报仇？”小姑娘抬起泪眼，低声重复。
　　“你到拿云身边去，装作你一直都反对邀月的样子，待上几年，伺机而动，如果你足够强，就可以杀掉拿云。”
　　小姑娘被他的话吓住了一般，久久未说话，谢飞白本就并不曾安什么好心，此时也不再废话，斩断她牵着自己的衣襟就要走，谁知那小姑娘忽然惊醒了一般，擦了擦眼泪，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奔下楼梯，奔跑过程中暗暗掣出了一把匕首，隐在肘后。
　　“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谢飞白刚走出一步，忽听得背后有一个声音响起，他顿时凝固住了一般定住了脚步，心念霎时电转。
　　明砂……陆明砂的声音！
　　他重伤初愈亏虚仍大，兼之陆明砂是早就隐身于此，那小姑娘之事又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竟没有察觉身边有人，陆明砂从虚空之中缓缓浮现，脸上神色变换万端，最终凝定于略带些鄙夷之色。
　　“叫一个小孩……一个女人……去杀她的同伴保命……这般下作！”
　　他说完这句话便再不停留，转身跳出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