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府异志》道听途说者

17、【夜游女】十七、薄纸亭台黑龙现，夜游女来却是疑

　　既然没有什么事，大家便各自散去了。梅英三两下从柜子里翻出衣服穿上，才叫来仆人打扫屋子。
　　他坐在院子里等着仆人把屋子收拾干净。
　　现在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梅英的头发还是湿的，坐在院子里有些冷。梅英抬头看着头顶缀着点点星光的夜幕，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头顶飞过，梅英转头望去，从眼前一晃而过的，是一只鸟。
　　纸折的鸟。
　　那只白色的纸鸟消失在女鬼逃走的方向，梅英站起身来，心想跟上去看看，却见那抹雪白又折返回来，落在石桌上。
　　梅英看着纸鸟，纸鸟用朱砂点了一双玲珑的圆眼，纸鸟的材质，应该是外头随处可以买到的，那种糊灯笼的纸。纸鸟偏了偏脑袋，圆眼盯着梅英看了一会，忽然振翅朝院子外飞去。
　　却是另一个方向。
　　梅英略略一想，举步打开偏门追了出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两侧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随风而摆，一抹雪白的纸鸟不疾不徐地朝远处飞去，梅英走得不快，却能一直紧紧跟随。
　　一直行到城北的旧宅，建筑渐渐变得残旧，转入长巷，踏过青苔，走过水洼，绕过枯树，直到那白鸟穿过半壁倾倒的旧墙飞进夜色里的飞檐碧瓦中，梅英才停下脚步，迎着素洁的月色抬头看去。
　　燃尽殿。
　　燃尽殿？锦丰县有这么个地方吗？
　　梅英觉得这忽然出现的恢宏建筑有古怪，看着燃尽殿的大门有些迟疑。进？还是不进？
　　正犹豫着，忽觉手腕一紧。梅英转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萧捕头？”
　　萧何俊朗无双的面容染了一丝明月的光华，他低头看了梅英一眼，道：“你不是回家去了？”
　　“本来是的。不过现在……”梅英转头看向面前的燃尽殿，“萧捕头看得见吗？”
　　萧何抬头看向门头高悬的牌匾，轻声道：“燃尽殿。”
　　“不知道是人是鬼，它似乎是故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梅英开口道。说实话，里面有些什么谁也不知道，这样贸然进去说不定会遇到危险。
　　“走吧。”萧何说道，先梅英一步踏进燃尽寺的大门，他转头看着梅英，道：“你只管跟在我身后便是。”
　　我有表现的那么胆小吗？
　　不等梅英开口，萧何已经先踏进燃尽殿的大门了。梅英看了他一眼，举步跟了上去。
　　“这样进来真的没问题吗？”梅英走上前与萧何并肩，道。
　　“若是不进来便什么都查不到了。”萧何转头看了梅英一眼，开口。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梅英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景物，开口道：“萧捕头，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有些不对吗？”
　　萧何的视力比梅英好得多，自然是看出来了。“这里的主人有一双巧手。”
　　无论是山石花草还是楼阁殿宇，都是由薄薄的薄纸折成的。薄而韧的纸质，折痕被巧妙地深藏于看不见的地方，在月下堪比真物的陈设，这是一双胜于任何能工巧匠的巧手才能创造的世界。
　　梅英摸了摸柱子，虽然是纸张的手感，却坚硬得仿佛真正的柱子，难怪能撑起头顶高耸的屋檐。
　　这燃尽殿的主人用糊灯笼的薄纸建起宫殿和长廊，深不见底的长廊通向未知的地方，随着往走廊深处走去，拢起的浓雾搅进黑暗里，将月光全部挡在了外面，视线里变得混沌而模糊。
　　梅英摸了摸身上，想掏出火折子照明。
　　身旁的萧何抬手按住他的手，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这些都是纸做的，你想烧死自己？”
　　梅英想了想，放弃了点火照明的想法。
　　黑暗中，萧何反手将梅英的手握住，继续往前走去。“跟着我。”
　　梅英被萧何拉着继续前进，他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猜测萧捕头是不是有一双猫眼。
　　“萧捕头，我们还要走多久？”梅英开口问道，都走了那么长时间了，这么都是一片黑暗？
　　“不知道。”萧何淡淡答道，“若是还走不到头，就回去了。”
　　其实我很担心咱们找不到回去的路啊。梅英心底默默道。
　　也许是不愿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二人才继续走了不到半刻，便看见远处的黑暗中透出一丝光亮，幽幽的暗蓝在黑暗中仿佛跳动的冥火。
　　于是二人走入了那抹暗色里。
　　巍峨高耸的大殿沉寂在昏暗中，两侧幽幽的暗蓝火光不足以照明整个大殿，一切都笼罩在彻骨寒冷中。在一片阴冷的幽暗里，高殿之上独独有一点暖黄格外醒目，漆黑的座位几乎融进黑暗中，若非那似石非石的巨大座位上雕琢的龙身反射出流转的光影，梅英几乎要以为座位之上的女人是悬空斜倚在黑暗中的。
　　一双血红的眸子落在梅英身上，那目光仿佛渍毒的利刃贴着面颊划过一般，梅英心底咯噔一下，不由地后退一步。那眼神真叫人毛骨悚然。
　　萧何眉头一皱，却身形一动挡在梅英前面，他抬头看向高殿之上，开口道：“敢问阁下引我等来欲意何为？”
　　女人高束起一半长发，漆黑的发上配着血红的宝石发冠，随着她动了动身体，那发冠上晃过一抹血色。薄唇缓缓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你等？本尊可没召见你这个凡人。”目光虽是看着萧何，却是透过萧何的肩看着他身后的梅英。
　　难道是找我的？
　　不对呀。梅英默默回忆着，他敢说他这辈子绝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别说认识了，听都没听说过前身的梅英还招惹过这么号人物。他的前身最多就是惹是生非顺带调戏一下有姿色的小娘子，他那点胆子怕是刚一触到眼前这位的霸王之气就脚软了，怎么可能敢调戏这种级别的。
　　难道不是寻仇的？
　　报恩？
　　梅英摇摇头，别逗了。
　　“这具身体倒是借尸还魂的好容器，难怪雀儿这般惦记。”高殿之上的女人冷冷道，看着梅英的目光徒然一寒，“我怎么能让你找到能留于人间的躯体，倒不如毁了罢了！”
　　梅英背脊窜上一阵寒意，虽然不知道自己牵扯进一件什么事里来，但是从女人话中他也猜出一些。
　　第一，她知道自己有一具适合借尸还魂的身体。
　　第二，她口中那个雀儿想得到这具身体，若是不错，想必是想夺取躯壳重返人间。
　　第三，为了不让雀儿还阳，这个女人想先下手为强宰了他。
　　我只是路过的，不想当炮灰。
　　梅英忙压下撒丫子跑的冲动，抬头看向高殿之上的女人，“这位姑娘……”
　　梅英立即被那道目光狠狠剐了一刀，“你敢叫本尊姑娘？”她幽幽看着梅英。
　　“啊？不不不，这位大爷，我只是个路过的，我不认识那什么雀儿，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梅英冷汗淋淋，他发现这个女人杀人都不用动手的，光眼神就能把你剁碎几个回合。
　　“今夜你不才见过她吗？她可是激动得差点咬你哪。”女人冷冷道。
　　这回梅英想起来了，今夜差点咬他的，可不就是之前遇到的女鬼吗？那玩意叫雀儿？那哪儿是雀啊，鹰嘴都没那么吓人。
　　那女人垂眸思索片刻，似乎想到什么，她道：“不过本尊想了想，你还有些用处，若你办好了，本尊兴许能饶你一死。”
　　“您说，您说。”梅英忙接下话，无论如何，先过了今天再说。
　　“本尊要你把她引到这里来。”
　　“额……”梅英顿了顿，“我怎么把她引来这里啊？”
　　“便只有你能将她引来，她可是做梦都想找一具返魂之躯啊。”女人挑起眼角，手边的暖黄灯台照不进眸子。“若是成了，本尊便饶你一命，若是不成，那……你便代替她随我下那冰山地狱去吧。”
　　不不不，我一点也不想下地狱。

　　梅英一点也不想帮那个古怪女人引来女鬼雀儿，但是若是不照她说的做，自己就要被她拖去作伴。梅英觉得自己这趟家回得真是糟心，往回走的路上不由唉声叹气。
　　一直沉默着的萧何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从那女人口中大概猜到了梅英身上发生过什么，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向梅英提及。
　　梅英又叹息一声。
　　“你要怎么办？”萧何终于开口了。
　　梅英转头看了萧何一眼，无奈道：“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她说的做了。”他这是倒哪门子的血霉，从穿越以来他身边就没安定过，他只是想安静做个小捕快而已。有那么难吗？有那么难吗！
　　萧何垂眸片刻，道：“你今天遇到女鬼了？”
　　梅英点点头，“在家里遇到了。”
　　“今夜还是不要回去了。”萧何道。
　　梅英苦笑一声：“如果被女鬼缠上，去哪里不是一样。”
　　萧何看着他，道：“那我和你一起回去罢，若是今夜再遇到那女鬼也好有个照应。”
　　梅英愣了愣，随即心底感动不已。萧捕头，你真是世界上最体贴下属的上司啊！
　　“多谢萧捕头了。”他其实怕得要死，现在有人愿意陪他一起倒血霉，他怎么可能放过。
　　这大半夜的，下人们都睡去了，梅英也不好意思把人家从被窝里拖起来整理客房，只好决定自己动手。
　　“不必了，分开住出事了不及赶过来。”萧何淡淡看了梅英一眼，道。
　　梅英一想也对，屁颠颠地把被子抱进自己那间屋。他转头看了看萧何，开口问：“萧捕头，我这屋只有一张床，您是睡里头还是……”
　　“你睡里边。”萧何打断他的话。
　　“哦。”梅英没有多想，铺好被子脱了鞋滚进床榻内侧。
　　萧何转身吹了灯，过了一会，梅英感觉身侧的床榻稍稍陷下去一些，转头看了看黑暗中，他开口道：“萧捕头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萧何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萧何是一个怪人，他对任何事物都不会产生太多的兴趣和关心，哪怕今夜遇到那个古怪女人，甚至知道梅英异于常人，他都不会开口多问一句。若是说他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他却毫不犹豫淌进这趟浑水里，若说他在意，他又连始末原由都不过问。
　　梅英表示萧大侠的世界他不懂。
　　黑暗中，二人沉默了许久，才听萧何的声音传来：“你想说的时候就会说，你不想说我为什么要问呢？”
　　额……梅英梗了一下，人家不想说你就不问，您老审犯人的时候是怎么问出话来的？
　　“我可以猜。”萧何道。
　　梅英抹汗，他差点忘记了，这位可是猜心大师萧捕头啊，人家审案根本犯不着开口问的。
　　梅英又想开口，忽然被一只手捂住嘴，被子被顺势拉过盖过头顶，萧何在他耳边道：“有人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便听见门扉“吱呀”一声开了。黑暗中，什么东西缓缓靠了过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充斥在梅英的呼吸之间，他恶心地差点吐萧何手上了。那东西在床边站了一会，似乎确定了梅英在床上，它朝床榻伸出了手。
　　突然，梅英感觉盖在身上的被子一空，萧何已从床上跃起，手起刀落，只听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便听见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梅英手忙脚乱地坐起来，叮叮当当摔下床，手忙脚乱地点起火折子。火光一明，手边的景物显现出来。
　　一具无头的尸体躺在他旁边，手舞足蹈地要抓向梅英，梅英大叫一声，“嗖”地窜回床上去。
　　萧何从衣柜里抽出一条腰带将那无头尸体的双手一绑系在床脚，这才转身点亮屋里的油灯。
　　女人的头颅滚到一边，露出一口锋利的尖牙，目光盯着梅英。“把躯体给我！给我……救救我……”
　　梅英先是惊悚，听到那句救救我时却不由一愣。他看着地上的头颅，有些迟疑：“救你？”
　　头颅看着梅英，满脸痛苦，“我会被抓回去的……我不回去，我绝对不要回去……”
　　梅英与萧何对视一眼，然后转头看着头颅道：“你就是雀儿？”
　　头颅答道：“我是……”
　　“虽然你想回到人间，但是我不可能把身体让给你的。”梅英看着她，开口道。
　　头颅与身体原本接壤的位置浮出丝丝缕缕的青烟，一点点地弥散开，她看着梅英，惊恐地恳求道：“容器破裂了，我会被召回的，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抢你的躯体了，救救我……”
　　梅英看着头颅，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我要怎么做？”
　　“我的头和身体……把头和身体复原，不然我的魂魄会从伤口处脱离出来的……”从伤口涌出的青烟越来越多，头颅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仿佛在抗拒什么一般，她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求求你……帮帮我！怎么都好，我不要回到那个地方去，杀了我！让我灰飞烟灭！让我灰飞烟灭！我不要回去！”
　　梅英被她的叫声吓了一跳，他不敢信任她，但是也不能看她这副模样。梅英紧咬着下唇，最后，他转身伸手要解开束住无头身体的腰带。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萧何挡住他，萧何看了梅英一眼，低声道：“我来。”说完，他蹲下身解开绑在床脚的腰带，松开了雀儿的手。腰带一松，萧何便站起身，将无头身体与梅英隔开。
　　无头身体手脚并用地爬到头颅旁，抱起头颅，又冲到桌前从书本撕下一条纸。她将自己的头颅重新放回脖子上，用撕下的纸条顺着伤口的痕迹贴了一圈，对着镜子在纸条两端的接壤处灵巧地折了一个纸结。
　　做好一切，她才松了一口气，贴着伤口的纸条渗进皮肤下，再一看，那脖颈处居然光滑白皙，没有一丝伤口的痕迹，也不再有青烟溢出。
　　梅英觉得自己对除疤技术有了一个新高度的认识。
　　这时雀儿才转头看向梅英，她有些不舍地看了看梅英，最后摇摇头：“我说过不会再打你的主意，你放心吧。”
　　梅英看了看她，虽然她这么说了，但是梅英觉得自己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自在。“你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他被牵扯进这件事里来，但是他到现在还完全在状况之外。
　　雀儿眉头紧锁，许久，才道：“我原本是冰山地狱里的鬼魂，有一天人间有一处连着地狱的聚阴鬼煞阵出现了裂口我才侥幸得意逃出回到人间。我到人间时正巧在阵口捡到一具女尸，便占了她的身躯来到这里，我不要回到那个可怕的地方，所以我在人间寻找适合还魂的躯体，直到我偶然感觉到你的存在……”
　　“等等，你不是有身体了吗？为什么还要找我？”梅英看着对面的雀儿，道。
　　“你以为我愿意吗？这不过是一具普通的尸体，若不是现在披着一身纸绘的面皮，你现在看到就是一堆腐烂得七七八八的烂肉。”雀儿抚摸着自己的脸，说道。
　　梅英恶寒，他终于知道一直飘散在屋里的味道是哪里来的了。
　　“我被打入地狱第八层的冰山地狱，我和一般的游魂不一样。我身上有地狱的烙印，若不找到一具像你这样的躯体，我永远无法抗拒地狱的召唤。冰山地狱永堕严寒，唯一一点暖意便是黑龙手中的地狱火，那是从焚天之界取来的火焰，永明于黑龙手边的灯盏之中，冰山地狱的鬼魂对地狱火趋之若鹜，但往往靠近那火焰便会被烧灼得灰飞烟灭。只要有一天我还是鬼，我便无法抗拒黑龙用地狱火召回我的亡魂，索幸她当年被天帝处罚永世不得离开黑龙殿，所以除非我从宿主身上脱离，否则她都无法召回一具人间的尸体。”雀儿缓缓说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中浮出一抹暗色，“但是这具身体快腐烂没了，我不得不再寻找一个宿主。”
　　梅英听完雀儿的话，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东西。他转头看了看萧何，萧何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提醒道：“捕快的尸体。”
　　对了！
　　梅英看着雀儿，开口问道：“你不是弄死了锦丰县的捕快吗？难道你没有占用他的尸体？”
　　谁知对面的雀儿露出一脸疑惑，“什么捕快？”
　　“锦丰县巡夜的捕快，死后尸体无故消失了的那个。你把他的尸体怎么样了？”梅英道。
　　雀儿却更加疑惑：“你说什么呢？我从来没有弄死过捕快，更不可能偷走他的尸体，若是有尸体可以附身，我又何必占着这具快腐烂透了的？”
　　梅英愣在原地，若雀儿不是杀人盗尸的凶手，那捕快的尸体到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慢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