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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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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别众领导,猫子和王弦歌很默契地一起坐了后座。
车已经开了好一段了,猫子才想起来还没报地址。不禁讶异:“钱总你很熟O大?”
“去过几次。”
“因为学校的项目?”
“因为你边上的人。”
猫子看了一眼一上车就睡了过去的王弦歌。开始猜测钱钺是因为王弦歌才接的项目,还是因为这个项目才认识的王弦歌,接着分析他俩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考虑怎么接话,最后还是决定不多过问的好。
看他俩在KTV几乎毫无交集的表现,彼此间客套的礼节和称呼,还有钱钺主动请缨的爽快劲儿和王弦歌上车前那个不情不愿的表情。
天哪,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别说错什么话不小心成了坑队友的猪队友,也别做错什么事得罪了钱总坏了学院的项目才好。
于是一路无话。
猫子留了心,便顺着这思路看出了些端倪。
比如钱钺时不时会看一看后视镜,嘴角莫名其妙地噙上点笑意;弦歌皱眉翻身的时候,他会降一降车速;转弯的时候,弦歌睡着容易侧滑,他就行得格外的稳。
驶进了O大,猫子不用开口,他就稳稳地找到了离宿舍最近的小路。
等到了教工宿舍附近,他把车开得极慢,这才悠悠道:“你和小王不住一起的吧,你方便先扶她回去么?对了,她楼下怎么走?”
猫子愣了一下道:“我们住同一栋。”
钱钺也微微一惊:“你们O大辅导员的待遇还真差。”
猫子一头雾水,高校教师确实清贫,但教工宿舍明明不错的说。
刚要指路,却见有人叩门。
是个斯文挺拔的男人。
钱钺眉眼一挑,明显疑惑且不悦,但很快又回复了之前的从容闲雅。他靠着路旁一株梧桐刚把车停下,那男人就径自开了后车门。
男人拢住王弦歌的肩头,让她的头靠在胸口,伸手就穿过她的腋下,揽过她的膝弯,打横抱起。轻车熟路,自然而然。
钱钺和猫子都看得目瞪口呆。
钱钺一扯安全带,摔了门就去撵那个男人,这下是真失了风度:“你是谁?先把人放下!”
猫子也急急开了门跑出来。
“我吗?她男朋友啊。谢谢你送她们回来。”说着又朝猫子看了一眼:“你是苗老师吧?之前麻烦你照顾弦歌了。小虎说你们今天喝酒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抱着王弦歌径直往前走,低声念了一句:“这样都不醒,这是喝了多少……”。
钱钺却不愿回去,依旧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心道这小姑娘不简单啊。一个学生,院领导特意叫来陪着省领导应酬就必有过人之处了。这交际勾搭估摸着也是一把好手。看现在这个迎出来的自称“男朋友”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伪精英真败类,啧啧,怕不是她的包养人吧。只要不是什么正经恋爱的男朋友,跟自己的身份也就没差了,届时也就拼个财力,价高者得。
“她都三十多了。”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下了,似是知道他此时心里千回百转的都是些什么念头,直接祭出杀手锏。
“……”钱钺急忙收住脚步,瞬间石化。半晌才道:“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森森的恶意。如果这是真的……”
不能啊!王弦歌怎么看都是个美貌少女,扔学生堆里跟大一刚进校的根本没区别。青春水灵地叫人垂涎欲滴。
“北大汉语言文学学士,中大古代文学硕士,复旦古代文学博士,港中文古代文学博士后,O大文学院古代文学系讲师,刚认定副教授,还没聘。去过早稻田交流,在O大孔子学院授过课,你大可算一下她的年龄。”
“……”钱钺再次石化。如果这是真的,就是赤果果的炫耀啊炫耀!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我女人可是人中龙凤,你丫觊觎不上!
“不信?你看下她的发育程度,像不到二十岁的么?”
钱钺下意识看了一眼,蓓蕾状裙摆的小绿裙,勾勒出的胸/部线条还真是沉甸甸的。王弦歌体型娇小玲珑,平日里穿着又休闲,之前倒还真没怎么注意到,这下才发现这比例确实有点夸张。这禽兽接下来不会告诉他弦歌已经是孩子他妈了吧?
被年龄打脸和被正宫踩脸的挫败感接踵而来,钱钺觉得很受伤。
只能立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那自称正宫的禽兽扬长而去。
王弦歌醒来的时候已是清晨,只听见厨房里哗啦啦的水声,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厅里,正赶上陆文明端了一篓子葡萄提子出来。
王弦歌看着水果就要扑,陆文明却轻巧地一侧身,然后抬起下巴,朝着洗手间的方向抿唇示意她过去:“先洗澡,然后就着牛奶把桌上的蛋糕吃了。吃完再吃这个。”
王弦歌也不管,蹲下就开始剥葡萄,很快小半篓进肚,手指和嘴角都被染成了淡紫。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去洗手间。陆文明本来要给她递纸巾,这下看着是不必了,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摇了摇头就回厨房切苹果橙子。
王弦歌揉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陆文明正无比悲愤地切苹果,啪嗒一刀又一刀:“你个没良心的,早上见着我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你都不兴奋的吗?”
王弦歌想了想,突然瞪大了眼睛,嘴唇抿成一道弯弯的弧线,做出个又惊又喜的表情,看着特别像甜甜私房猫:“文明你突然回来了我好开心啊~!”
陆文明:“你还可以更假更欠一点吗?”
王弦歌赶紧从他刀下抢了两片苹果出来,再这么片下去,都要片成渣了。
陆文明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咸不淡,没心没肺的。每天晚上回家,看着空落落的房子,我都在想,你要是在我身边该有多好。这段时间加班加狠了,每次推开门都希望能看到你,刚要入眠,却想你想得发疯。这次调了休,第一时间就买了机票过来看你。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王弦歌若有所思:“‘你要爱你的寂寞。’”
陆文明一脸阴沉,手下啪嗒又是狠狠一刀。
砧板上汁水四溅,王弦歌顶顶喜欢的橙子已经烂成一团,她见状赶紧改口:“我错了!我想说的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陆文明对她好,王弦歌素来是知道的。比如她喜欢吃葡萄橙子,一睁眼就都在眼前了,反季节的橙子一年四季的供着。他们算是青梅竹马,陆文明是住在她楼下的邻家哥哥,后来出了国,在香港工作,他们真正在一起是她在港中文做博后的时候,那当儿她成日价地在他那儿骗吃骗喝,蹭电蹭住。陆文明于她来说,简直就像哆啦A梦一样,是除了她真父母以外的衣食父母。
去年她博后出站,回了杭城在O大工作,两人就开始了异地恋。她于学术着实炽热,于感情就显得淡然。她勤奋聪敏,为学精思缜密,却极易沉迷。一旦深陷便不问世事。为人倒是宽容大度,很是博爱,不过对亲近之人和不入眼的人却极为任性苛刻。
情商也是出奇的低,陆文明觉得她到现在都分不清亲情友情爱情。依赖和依恋、倾诉和倾倒,在她看来大概都一样。自己于她的存在,或许更多的是作为哥哥和朋友。
他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自然远逊于名儒先圣、才人大家,但叫他不甘心的是他居然连古籍和路人都不如,这实在是太憋屈了。她是新儒家,认同佛家的“众生平等”,肯定道家的“天人合一”,会说“民胞物与”,常道“一松一竹真朋友,山花山鸟好兄弟”。
所以她关爱所有人,热爱大自然,把他的地位排在这一切之后,因为她曾很坦然的说过,他是自己人,可以不那么爱顾。他是知道她把她自己顺在了最末才说服自己原谅她的。但他没有她那么高尚,他希望自己于她是独一无二,凌驾于一切、特别是那些又远又疏的阿猫阿狗之上的。
她的志向,是“内圣外王”,是“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她一心向学,学术的生命超越了自己的生命,自然也超越了他的。她为了做学术挑灯夜战夜不能寐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红丝却精神矍铄;她为了寻找史料做出参证天南海北的驱驰、千金一掷的时候,他也是从内心深处觉得钦佩和震动的。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完全忘我,连自己都不再疼惜,对他的关照还要胜于自己。他是卑琐的,而她,太高尚。甚至高尚到叫他无可指摘。
越了解她,他就越绝望。王弦歌不会为了他放弃O大的学术平台,不会比爱学术爱他人更爱他。她于学术以外的一切都那么迟钝,自然不会对人情/爱/欲细腻善感。陆文明有时也觉得,他俩这样是再也没法继续下去,但只要她一笑一闹,偶尔卖个萌服个软,撒个泼耍个赖,他就又整个的陷下去了,被气得多狠都立马一笔勾销不计前嫌。
他是爱着她的。他们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熬夜,他就跟着熬。她喜欢乱点一堆吃食再什么都只吃一点,他就替她光盘扫尾。她好玩,他就陪着玩。她不懂传情达意,他就假装毫不在意。
所以对于用宝贵而有限的休假和生命陪她玩这件事,他不能更认命。
就从开车兜风说起。
王弦歌驾照被吊销后,到现在还没把新驾照考出来。高教园偏,出行不便,为了在杭城上牌买车,陆文明无法,只能陪着她在杭城考了车,本是太子陪读,却把太子甩了个十万八千里。拿到驾照的时候,王弦歌还在路考上被卡得死去活来。
所以车是陆文明的车,保险也是陆文明上的,选了奥迪A5,不过其实选什么都没关系,王弦歌认得的车实在有限而专一。无论什么车都会被她开成过山车,破铜烂铁和火箭钢炮都一样。她安全意识瘦胆子却肥,有人陪着的时候,也会抱着侥幸心理无证驾驶。比如现在。
“文明文明!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陪我开车兜风啊~~~”对她来说,陆文明的回归除了意味着满满当当的可心水果,还标志着她又可以开车出去玩了。对,是她开车。
整整三天,兜遍杭城所有山水名园。
她从来不记路,导航对她来说也毫无作用,简直把满世界兜车找路当做人生乐趣。好在她也不列行程,不赶时间,到哪算哪,到哪玩哪。
“你还要掉几次头?已经兜第三圈了……”
“哎呀,又忘了路了。不过这条路弯道大,路况好,可以飙车~~”
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是不记路,重点是想飙车。
“嗖——”的一个转弯加速度,100码飙到150。然后就着120码的速度就“噌——”的一个急刹。
陆文明早已魂飞天外。
王弦歌还嫌这车提速不够快,实在不如她唯一认得的玛莎拉蒂GT。
“姑奶奶,你别介,开车这样太招摇了,交警来了我的驾照也要吊销的!”
可惜抗议对她来说,从来都无效。
第四天的傍晚,王弦歌自告奋勇要送他去机场。他起初不放心,毕竟届时她要一个人把车开回来。直到她保证会找代驾,他才勉强答应。
出门的时候,王弦歌硬是要把金陵的药酒,杭城的莲子,自个儿去敦煌买的锁阳,还有宁大小姐备的枸杞和冬虫夏草,统统塞进他的行李箱。口口声声道常加班的人要多滋补。以至于耽误了不少宝贵的登机时间。
陆文明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必须装出一副受宠若惊、乐于笑纳的样子。这全是壮/阳的药材食材,你让我一个人回香港补个毛线!他开始从头盘算自己是哪里又得罪她了,这是开罪和惩罚,她一定是故意的!
由于赶时间,王弦歌一路开得飞快,见缝插针,见车超车。上了高速当跑车开,下了高速当的士车开,见了行人当公交车开。
到底忙中出错,在拥堵的路口,光顾着直行,没留意到边上一辆右转车。华丽地一下擦过,两个人都陡然愣了神。
王弦歌茫然道:“这是擦到了吧?”
陆文明一拍大腿:“废话!”
王弦歌急忙靠边停车,开了警示灯。陆文明推车下去,只见一名中年妇女怒不可遏地骂道:“都按了喇叭了还擦过来!”
陆文明忙道歉:“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付全责。”
王弦歌看了看,自个儿的车倒是没什么事,那女士的左车头靠保险杠的地方已然擦花了一块。心道还好只是辆福特蒙迪欧,一千以内可以摆平,要是擦上一辆兰博基尼限量版,她就只有卖了重湖揽月等着被宁大小姐追杀了。
陆文明迅速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保险公司一口咬定必须到现场判断情况后再赔付。他急着赶飞机,实在耗不起。跟那女士一商量,决定还是让她自己去4S店修车,他来出全额。
那女士让他直接给一千,就此了结,偏生陆文明和王弦歌打开钱包都只有百来块钱,剩下的港币她又不要。
那女士不依不饶,一定要他们留下证件才放心放行。
陆文明无奈道:“我要赶飞机,身份证不能给你。”
王弦歌也急道:“我是O大的老师,我们留了电话,绝不会跑的。现在真赶时间。”
那女士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满脸的不信:“那就在这里等保险公司。”
责任是陆文明揽下的,车和保险也是他的,但他不能久留。王弦歌没有驾照,自然也不敢全盘应承。一急之下,掏了自己的身份证递上作为抵押,那女士才作罢。
到机场的时候,陆文明拉着王弦歌的手就朝安检口狂奔,身后的行李箱哒哒哒响了一路,里面药酒摇荡,哗啦啦的脆响最是爽朗。
到了闸口,陆文明留恋地抚过王弦歌的脸,又把她的额头按进自己的肩窝,吻在她的发顶,带着叹息道:“‘理论是灰色的,只有生命之树长青。’学术不能替代生活。你不来,那么就等我回去。”
王弦歌有些失神,陆文明这次回来,时时处处都透着深情和无奈。他想要结束这若即若离的异地恋状态,却发现她适应得很好,没了他依旧活蹦乱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多少有些失望。
王弦歌点点头,她安静的时候很乖,像极了家养的小动物。
陆文明温和地轻笑了一下,又揉了揉她的头,这才转身入闸,走了几步又回头朝她招手:“等我回来。”
王弦歌把手按在心口,这是只有他们才懂的身体语言,表示当心一诺。
遭受打击的第五天,钱钺去二钱总负责的4S店转悠了一下,居然就有大发现。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刚才那一个修车的车主刚走,在桌上拉了张身份证,店员正打算电联失主,他不经意一瞥,赶忙制止:“身份证主人我认识。”
王弦歌。
身份证上赫然写着八位生日,19900129。
自己果然是被坑了。
去你的三十好几,去你的90后的副教授。
这绝逼是被包养的。亏你个衣冠禽兽满嘴跑火车居然还跑得面不改色。
是时候会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