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风过云霁处》应天情

5、旧事

　　白衣剑客走了，没有留下一丝来过的痕迹。刚刚的谈话，他屏退了众人，此时空荡荡的书房只余他一个人。
　　王秉义有些郁郁寡欢的走到窗边。温暖的余晖淡淡的洒落窗前，西方的天幕挂着一轮如血的夕阳。

　　他跟随太子李云霁五年，整整五年，可以说是众多谋士幕僚之中时间最长的。李云霁尊敬他，信任他，甚至是倚重他。
　　他亲眼看着那个还算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文韬武略、腹有丘壑的太子，他欣慰且骄傲，这块璞玉的雕琢有他一分心力。当时他就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就好，看着这个少年成为一代帝王，威加海内，福泽万民，他这一生也不白走这一遭了。
　　然而他的主公终归输了，不是输于才干上，而是输于心肠的冷硬程度。

　　李明轩很优秀，跟随李渊南征北战，声名远扬。若是与李云霁君臣相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但他从来没想过，那个看起来义气的少年，会将箭矢对准他的亲生大哥。

　　当时抱着他追随的主公，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息奄奄，断断续续的交代之后的事情，曾经设想过的君臣携手，风虎云龙，于这一日全部化成了泡影。

　　这个在生命垂危之时还念着让他们好生辅佐李明轩的青年，这个眼含期待和希冀，一手攥着他的衣角，断断续续的恳求的太子，他无法拒绝。
　　“太傅，答应我。”
　　好多个晚上，他梦中都在回荡着这一时的场景，贯入胸口的长箭，被鲜血染红的紫衣，还有那断断续续的交代。
　　恨！他如何能不恨？
　　但他不能。
　　他甚至亲自打消了好几个太子随从要造反的心思，一门心思的辅佐李明轩。

　　曾经忠心耿耿的王秉义，太子侍之如父的王秉义，在李云霁尸骨未寒之时便转换门庭。
　　忘恩负义！

　　寂静的书斋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夜色渐深。此时的王府，只寥寥亮着几盏灯火。
　　一个雪白的残影穿过浓浓的黑暗，落在他的窗前。
　　王秉义收起了那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从白鸽腿上取下卷成小卷的密信。
　　一字一句的读了下去，他的额头渐渐拧成了川字，手背青筋暴起，“原来——如此。”

　　左手执笔，略思索片刻，在白纸上写下，“敬请放心。”
　　然后轻轻吹干墨迹，将纸条小心的卷好，绑在白鸽的脚上，扑棱一声，白鸽已消失在窗口。
　　静静凝望着逐渐远去的那一抹白影，他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无边的黑夜。

　　鎏金的香炉里的插着一根长长的龙涎香，散发出袅袅的的青烟，一个英气的年轻人在描龙绣凤的软榻上睡得正熟，但他的眉心却紧紧蹙起，显然正在经历一场并不愉快的梦境。

　　【深紫蟒袍、头戴金冠的青年跨坐马上，俊秀的面上平静无波，即使他对着的是数百身披战甲的精锐士兵。
　　“明轩，没想到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蟒袍青年语气淡淡，但仍可听出其中的寂寥和伤心之意。
　　“大哥，”对面一身银甲的年轻人面上掠过一丝愧色，“天下于我，势在必得。对不住了！”
　　说罢，他拈弓搭箭，雕弓弯如满月，只听嗖的一声，长箭脱弓而出。
　　箭势如风。
　　马上男子竟是不闪不避，那长箭便直直的正中他的心口，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蟒袍男子捂着胸口，抬起头，死死盯着前方高坐于马上的人，嘴角竟然还漾起一丝笑纹。“明轩，你——”
　　他对面的人，手中的长弓无力的掉落在地上。
　　李云霁一手死死按在心口的位置，另一只攥住缰绳的手，却是握不住了。他脱力般向后仰去。
　　“不，大哥，阿霁——”
　　场景倏忽变化。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摇晃。
　　他面色青白，头发披散，胸口处还插着一只长箭。深紫色的华裳，还在往下滴滴答答的落着血迹。
　　他疑惑道，“大哥？”
　　那人不答话，呆滞无神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一双白的吓人的双手向他的脖子扼来——
　　“李明轩，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大哥，大哥，啊——”

　　李明轩从噩梦中惊醒，此时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那个梦实在是太逼真了，他双手死死的按在脸上，一身冷汗早就湿透了亵衣。
　　卧室里的景物依旧是静静的，在烛火的映衬下闪着烁人眼球的金芒，鎏金的香炉中长长的龙涎香只剩下了短短的一节，仍旧散发着袅袅的青烟。

　　赤足走下龙床，李明轩翻出笔筒里的纸卷，轻轻摊开。
　　那是《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阿霁教他这首词的时候曾一脸认真的对他说过，“明轩，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不信。
　　天家无兄弟。
　　他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大哥这句近乎直白的表述，直到如今，两人已是阴阳两隔，才恍惚发现大哥从来没有对不起他过。

　　李明轩颤抖着手指抚过《上邪》旁边的那几行字。字迹清秀而遒劲，那是四句佛偈：
　　由爱故生忧
　　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
　　无忧亦无怖
　　这四句偈子仿佛已经镌刻在了心上，每次读来，都让他肝肠寸断。
　　为什么事变之后要去太子府，为什么不甘心的把它带了回来。
　　李明轩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刚才的冷汗散去，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刚才的梦，大哥，是恨他的吧？

　　第二日早朝。经过噩梦洗礼的李明轩精神有些萎靡，此刻看到步出官员队列的王秉义，不禁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皇上，臣有本启奏。”
　　“爱卿可细细道来。”
　　“近日长安流言猖獗，说陛下杀兄逼父，窃取国之大器，罔顾天伦，必遭天谴。”
　　王秉义每说一条，皇帝的脸色就越发青白一分，最后他虎着脸问道，“那爱卿以为朕当如何？”
　　偌大的朝堂顿时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