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唐]风过云霁处》应天情

3、暗影

　　夜凉如水。
　　一钩新月静静地挂在漆黑的天幕，给整个书房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明黄的书案上，左右两边各是一摞厚厚的奏折。龙案后那人不时从右手边拿过一本，细细看过之后，打上朱批，然后放到另一边。

　　那正在专心批阅奏折之人便是宣和帝——李明轩。如今方才宣和二年，李明轩即位才一年多，但从少时便南征北战，曾亲率大军破薛举，并击败刘武周、王世充和窦建德等用兵奇才，在刀光剑雨中建立不世功业，年轻的帝王并不缺乏铁血的手段和强悍的震慑力。
　　然自李明轩登基以来，他似乎收敛了他的这一面，在国内颁行新令，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国计民生渐渐恢复。

　　此时的李明轩身着淡紫的丝绸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用暗线绣着精致的龙纹。因为时处深夜，身上并无多余的装饰。
　　不知看到了什么，李明轩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朱笔停留在奏章上，他抿紧的唇角带了一丝笑意。
　　“……江州久旱未雨，昨日突降甘霖，正是圣上洪福所致……”

　　“这江州知州倒是个妙人，大旱逢雨也来奏报，”李明轩沉吟片刻，“倒是有心了。”
　　近侍高乐山一身不吭，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壁花。李明轩看中的就是他的这一点，不多话，识时务。

　　案上的奏章渐渐减少，终于消失。将朱笔搁于砚台之上，李明轩轻轻的打了一个呵欠，“高乐山，现在何时了？”
　　“回皇上，已经打过三更了。”看着年轻帝王脸上的倦容，高乐山欲言又止，这不是他能管的事情。
　　“是吗？”李明轩语气听不出一丝的情绪。“你去休息吧，天亮再过来。”
　　“是。”
　　高乐山缓缓地退了出去，将殿门掩好。
　　他并没有走远，为了方便帝王随时召唤，他的房间就在不远，一声招呼他就能听得见。
　　离开被重重包围的御书房，高乐山回头一望，年轻的帝王并未去休息，此时正站在窗前，出神的望着天边的那一钩新月。
　　高乐山疾步退了下去，他怕再呆一会儿会忍不住劝他去休息，那不是他能插手的事情。
　　他可以猜出来陛下肯定在思念息王殿下了。即便这件事情他一开始不明白，但他好歹跟了陛下这么久，这个猜测差不多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他明白。可明白有什么用？
　　陛下心里苦啊！
　　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陛下他还是无法释怀，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息王殿下书来读。那其中到底写了什么，他不知道，估计看到了他也不会懂，但是他知道，每次陛下读完都会更加勤勤恳恳于朝政。

　　他的心有些钝钝的疼。
　　他的家人死于战乱，那时还是秦王的陛下在乱兵中救了他，从此他就把陛下看作是他的家人。
　　现在看着那个和自己曾经的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沉浸在悔恨当中不可自拔，他只能忍下心中的忧虑，做一个合格的近侍。

　　此刻正遥望夜空的李明轩在想些什么那？

　　又是一个深夜了。
　　自他登基以来，各类事情纷至沓来，几乎每日都会熬到深夜。所谓皇帝，不过是一项高报酬的苦工罢了。
　　想起那人温和的容颜，李明轩不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幽幽：
　　“大哥，若是你在此，早就强要我去休息了。当年就是，每次我熬夜写大字，你都会训斥我，‘年纪小小，倒学起别人悬梁刺股了，若真这么用功，白日里哪去了！’”想到此，李明轩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纹。
　　“你比我大好几岁，怎么跟母妃一样絮絮叨叨。不过估计现在你也不会再这么苦口婆心的教育我了，我知道你不想再见我。”李明轩对着窗外的月色喃喃，声音很轻。“大哥，你还好吗？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的承诺，你还会原谅我么？”

　　有风吹过帘幕，沙沙的树叶声，似乎带来了一声悠远的叹息。那窗纸上似乎有个摇曳的人影，李明轩一惊，那黑影似乎摇晃了一下，倏然不见。

　　“阿霁，是你吗？是你来看我了吗？阿霁，我就知道，你不会一直不理我的，阿霁！阿霁！”
　　李明轩对着窗户轻声呼唤，声音脆弱得让人心疼。
　　然而定睛细瞧，窗纸上只有树影婆娑，哪里有人影？只是心神不定，眼花缭乱而已。
　　李明轩有些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从层层奏折的下面抽出一张装裱过的纸卷，“阿霁，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指尖有些颤抖的一字一字地抚过那首偈子，眼前浮现出那人那时绝望而清冷的眼神，还有那轻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中的，“明轩，你——”
　　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好狠？
　　我很好？
　　还是我会后悔的？
　　……
　　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大哥，你赢了。

　　“梆梆梆梆”
　　鼓打四更，夏日的天亮的早，东方已出现鱼肚白，一层一层像是羽毛一样的云平平的铺在天空。
　　李明轩将纸卷塞进一个精致的竹筒，然后放进了笔筒，有些入神的凝望了一会，刚才的脆弱之色已是收敛的一干二净。位高权重，环境不允许他一直伤悲。
　　一站起来，他还是那个威加海内的帝王，战无不胜的将军，没有什么能够打倒他。
　　“高乐山！”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
　　“高乐山，为我更衣。”
　　“皇上——”高乐山有些迟疑。
　　“无妨。洗把脸即可。”
　　“是。”
　　侍候李明轩梳洗的宫女们鱼贯而入，一样样打理完毕，换上黄色盘龙袍的李明轩更是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

　　咚咚咚咚咚咚。
　　朝更鼓已经打响，穿着各色官袍的官员正陆陆续续而来，李明轩站在大殿门前，远方的红色的城墙以蓝天为背景，更显庄严肃穆；面前的宫殿巍峨而宏大。他伸开双臂，淡金色的阳光已是落在他的身上，一身明皇的少年帝王此刻神圣的不可思议。
　　“我的——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