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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当日午时,远离人烟的弃市里,由时任大理寺卿萧肃亲自监斩,将门柳家因意欲谋逆而被九族诛杀,除去此时正在锁梦台的长安侯之外,九族之内无一留命。

      将门柳家要谋逆?柳家满门忠心耿耿,意欲谋逆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会信,但事实已经摆在面前,铁证如山容不得大理寺卿萧肃不信。看着刑场上柳家忠臣良将一腔又一腔热血飞溅落地,黄土飞尘也由血色染透,萧肃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清泪落到唇边,哽咽成言:“圣上天恩,已经御赐素郎冷姓,褫夺兵权封长安侯,柳大将军你可安心!”

      柳家灭门,柳素易姓。从此这世上再没有少年将军柳素,只有长安侯,冷素。

      晌午,皇帝吩咐在锁梦台殿内设宴。宴中,柳素还是穿的回城那身战甲,夺人眼目的光耀,见证他的辉煌战绩。这一年在边境退敌,柳素白净的脸庞也染上了边塞的风霜,再回朝时举手投足间的少年轻狂都成了恭谨慎重,再见不到当年初遇时的稚气天真。

      “圣上,臣离家许久,与家中父母兄长久不通音讯,实在归家心切……”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素实在思家心切,便忍不住提起了这件事。“冷侯就住在这锁梦台不好么?”皇帝靠着椅背慵懒望向对坐的柳素,眼里的笑意满得将要溢出来,一想到这个人从今以后都将只属于自己,皇帝便从心里觉得满足。

      “臣家中还有父母兄长,自然该是住在家中。何况锁梦台乃内宫禁地,臣不敢逾越。”

      “父母兄长?朕可不记得冷侯家中还有父母兄长。”漫不经心的语气,皇帝带笑的眼直盯着柳素。柳素让皇帝盯得浑身都不自在,竟然愣在那里,一时无话可说。

      见柳素不答话,皇帝又强调一句:“冷侯别忘了,长安侯姓冷,而非柳。”虽然听不出这话有何深意,但柳素已觉得心中乱绞如麻,似有凉气入骨,让他阵阵心寒胆颤。想他少年为将,这一年来征战沙场,歼敌无数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起来,今日柳素在朝堂上确实没有见到自己的兄长和父亲。他得胜归来,父亲位居一品大将军,长兄身为大理寺少卿,二哥又是御前侍卫,他们怎么可能不在朝堂上?倏然想起,朝堂上一直纷争不断,长兄一直说伴君如伴虎,但父亲也说柳家三朝元老,圣上不会薄待……

      各种各样的想法徘徊在脑子里,柳素的脸色渐渐显出苍白,不安慢慢笼上心头,原本英姿勃发的他也不由泄露出一丝忧惶来。

      “冷侯,有个消息,朕想了想,还是亲自告诉你更好!”那话里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却让柳素觉得周身寒凉更甚,全身一个激灵,连后背汗毛都已经立起。

      “将门柳家意欲谋逆…命大理寺卿萧肃,今日午时亲自监斩,诛杀柳家九族。”皇帝瞧着柳素的表情缓缓吐字,看那双好看的凤眼中杀意弥漫,看那眼中瞳孔瞬间放大收缩,看他因自己一句话失了恭谨失了本分,只剩凶煞之气和衣裹身。

      柳素听到这个消息时眼底微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便是悲痛蔓延,但比悲痛更深的是愤怒与恨意,而后便是深深的自责。痛的是柳家九族老小命丧黄泉,怒的是圣上心狠非要诛九族才肯罢休,恨便是恨自己无用,远在边疆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能施以援手,怪只怪凶手近在眼前却不能拔剑相向。

      “冷侯怎么了?朕记得冷侯与柳家并无来往,怎么了听了柳家被诛杀九族的消息有这么大反应?”皇帝像是有意看柳素在他面前失控闹一场,这话里不无挑衅意味。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顾不得君臣之礼,怒睁着已经煞气弥漫的双眼,柳素豁然起身,以手按住剑柄逼近皇帝高声质问:“意欲谋逆?柳家意欲谋逆?!柳家竟然是意欲谋逆么!”

      柳素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团火,想发不能发出来,想消弭却也消弭不去,硬生生梗在胸口快要将自己焚毁。想他柳家满门忠烈,前两朝为帝国开辟疆土、守护江山有多少族人血染沙场马革裹尸,到最后却落得个意欲谋逆的肮脏恶罪!可笑,可笑之极!

      “冷侯糊涂了么?”皇帝睨了柳素一眼,见到他眼中怒火熊熊,心尖蓦然一凉,眼中的挑衅笑意也就此消散殆尽。他不喜欢柳素这样看他,带着太浓的杀意,把他当做了最大的仇人,若不是碍于这君与臣的身份,只怕柳素已然拔剑欲杀之而后快。

      “既然圣上恩旨诛柳家九族,柳素便遵从圣命!”君是君,臣是臣,柳素自小接受的忠君教育不允许他对自己的君王拔剑,所以,既然柳家九族诛杀,那自己也便随着九族老小一起去吧!

      手抚上剑柄拔剑出鞘,反手刺向自己脖颈,剑尖在离咽喉不过一寸的地方停住。柳素不敢置信地看着单手握住剑身的皇帝,心头微微一颤,失神松开了手中剑柄。皇帝赤手握住剑身,掌心已经被划出口子,鲜血顺着小手臂滑落手肘,染了白衣宽袖一片血色如虹,深邃无底的眸子看向柳素,眸子里不悲不怒,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你不言我不语,时间像是就此停住。

      一旁候着的福安大惊失色,咋呼一声:“圣上!”急忙奔了过来,打破这染血的死寂。福安靠近想看看皇帝手上的伤,皇帝瞪他一眼,福安便识相地退到一旁,招呼来远处候着的小太监低声吩咐:“快去请太医火速过来!”

      小太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皇帝和侯爷吵架,还打起来了!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地慌慌张张躬身颌首应一下,脚步跌撞从柳素身边跑过去,恰带过一阵轻风,惊醒了迷魂的柳素。回神过来看那一袭白衣上的如虹血迹,柳素惶恐跪地请罪:“臣该死!”

      那惊慌失措的样子看得正受伤流血的皇帝不由噙笑,一时手中的伤也不觉得痛,心里倒有一丝暖意正朦朦胧胧滋生。

      ——柳素,你终究是将朕摆在了第一位。

      见皇帝嘴角微翘,柳素十分不解:“圣上?”皇帝瞧着柳素,尚握着剑刃的手还在流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平静道:“还想死么?”

      柳素哑然,愣神看着居高临下的帝王,心里居然默默想要将诛杀九族的仇恨掩埋。

      “朕再问你,还想死么?”“不想。”柳素垂首,如实回答。当剑尖停在咽喉前的时候,柳素已经意识到死亡是个错误的选择。柳家背负着肮脏的滔天大罪被灭九族,若是连他都死了,那谁来为柳家正名?谁又能来还柳家一个清白!

      皇帝松开手中握着的剑身,清冷发问:“想报仇?”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正落在柳素脚边,柳素一伸手就能拾起剑来。一旁的福安忧心忡忡看着皇帝手上血流不止,双眉紧锁已经慌得不得了,只恨太医怎么还不过来。皇帝却对自己手上的伤不以为意,他更看重柳素接下来的回复。

      “柳家既是圣上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无仇可报。”柳素没有去看脚边那把染血的剑,也没有要去拿剑的意思,他又回复为那恭谨和顺的样子,规规矩矩。

      “哦?”皇帝瞥了柳素一眼,对于他的转变些微有些讶异,想着从前竟不知道柳素还有这样的觉悟。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能听到柳素说出来,柳嵘可算教子有方。

      又看柳素此时攥紧了双拳,知道柳素这话大约不过口是心非。柳家九族的命都没了,皇帝也没想柳素能即刻看开,这般小心翼翼同他言语,不就是为了柳素甘心俯首么?既然要得一人真心,花些时间也是应该,不急。

      “朕知道冷侯与柳家一向交好,若是冷侯乖觉,来日方长,朕倒也不拦着冷侯为柳家翻案。如果,真能翻得了案的话。”这话的意思就摆在明案上,清楚得很:只要你柳素听话,好好给朕做长安侯冷素,不惦记自己是柳家人,来日你想为柳家平冤昭雪也好,修复宗祠也罢,只要你有这本事,朕都随你。

      为柳家翻案?也就是说有平冤昭雪的机会了!一旦平反,柳家便再也不必背着谋逆罪含冤九泉,洗清罪名还柳家一个忠烈名声,柳家先烈方能安心。

      柳素后槽牙一紧,松了攥紧的双拳,将声音压得极低:“臣是长安侯冷素,柳家生死与臣……无关。”

      听着冰凉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柳素心头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父母兄长,哪一个和自己没有关系?柳素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好叫自己醒醒神,这违心的话有一不能再有二。

      ‘无关’两字虽细若蚊蝇,但皇帝陛下听了个全,心里很是赞赏柳素的懂事。“冷侯明白就好!”皇帝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真假且不去论,但确实已经可以用温暖来形容了。

      “福安,送冷侯去换身衣裳,侯爷的剑已经伤了朕,可别叫侯爷的甲胄再伤了朕。”皇帝笑得意味深长,柳素听得莫名其妙。柳素自认只懂战场杀敌,不懂心机算计,他侦不破皇帝话里的意思。或许这话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柳素起身随福安出来锁梦台,回味皇帝之前的话,心里尚自忐忑,不禁小心问:“公公,柳家……”“侯爷是聪明人,将门柳家既然已经从这个国家消失,侯爷不该再提。”柳素也就明白了,他是皇帝,皇帝说柳家被九族诛杀就一定是九族诛杀,君无戏言。

      一想到诛九族这三个字,柳素脑中就嗡嗡作响乱作一团。父母笑颜近在眼前,兄友弟恭的情谊在心中徘徊不去,皇帝诛了他柳家九族,他该怎么办?报仇?手中兵符已经交出,柳家势力不再,他柳素又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谁会听命于自己?不过,军营里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不,与天子为敌何等大事,绝不能让他们因自己一己私欲而白白丧命。

      说起来,离了父母兄长,柳素其实只能算是位除了行军打仗一无是处的蛮夫子,没有城府心机,不会防人也不会算计别人。柳家灭门之后他就算想要报仇,手中没有半点家底,空挂着一个长安侯的名头,在这危机四伏的朝堂之上他也寸步难行。

      沐浴完毕,福安捧了一套湖色衣衫过来,道:“圣上特意吩咐,着侯爷穿这套衫子面圣。”

      没有推搪,湖色的宽博衫子罩上身,柳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给长兄柳安骗着穿上不羁风度的宽博衫子,被丢在了牡丹花丛里等一场兄长们特意安排的艳遇。柳素也没想到,那时候他窝在花丛里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当今的天子,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当今天子和一位秀丽男子在伞下…卿卿我我。

      不过当时的柳素尚且年少,只顶着一个柳家公子的名头整日混迹在校场,并未上过朝堂,也根本不曾识得天子颜面,是以那日他回家后跟兄长们说起这件事情,兄长们会心一笑,从这开始就常私下里拿这事来取笑柳素无缘佳人有幸断袖。

      不过柳素一心想的是报效国家,这事之后也就一直没在意过,直到他十九岁那年被圣上传召进朝堂,他才愕然发现,那日在牡丹花间不经意看见的那个男人,是当朝天子。

      当朝天子是个断袖!柳素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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