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清明》林琬成

3、师门危机

　　昭华，鬼君使者，鬼族大将，昔年的北陵太子，他的背叛导致仙界一角坍塌，没入鬼界，平叛用了整整三百年。
　　恍惚间，依旧是当年的白衣少年，神色温柔，书剑一生。
　　“清瞳，你带这个发簪好看。”“清瞳，我给你带了花酪。”“清瞳，陪我练剑。”……
　　封存多年的记忆渐渐风化剥离，独不见昔年神韵。
　　“跪着的那个，这身衣服不适合你。”昭华甩出一方绢帕，被大师哥接住。
　　“给她的，这么大还哭。”他低声沉沉笑，声音如昔，今时却比任何匕首都要锋利，刺进曾经的伤口，痛得令人几欲窒息。
　　“你走！”我用尽全力喊道，“给我滚！”
　　师父神色一变，拎起我甩入他的浑天袋中，同时剑鞘一动，万刃寒光一齐袭向昭华。
　　“不——”我只来得及喊出这么一句，就在浑天袋中摔得七荤八素，失去了知觉。
　　最后记得的，是昭华浮在唇边的一丝冷笑。

　　从袋中被放出来，见到的是少卿的脸，我登时往袋内一缩，却被他拽了出来。
　　少卿是东陵的一方诸侯，在国都附近领有百亩肥地，躬耕于地，与民同乐。不过我最喜欢的仍是他的一片果林，可以养眼，可以果腹。平日里他同我和三哥玩成一片，但若是惹了祸，虽说他会担着，但一张脸会板得甚是吓人。
　　“少卿，你回来了。”为了不让他在父王跟前参我一本，我陪着笑脸道。他一年中，总有一半时间云游在外。
　　“乱来。”他眉头一蹙，拍我一掌将我恢复为女儿身，“跟我回去。”
　　“不。”我身为东陵公主，怎能听一介诸侯的号令？
　　少卿冷面看向师父，淡淡道：“尘堙。”
　　师父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向我道：“九儿身为女子，加之触犯清墟名讳，师徒关系至此，你也不是我清墟弟子了。”
　　“师父，不要！”我哭得撕心裂肺，叩头出血。少卿上前劝阻。
　　“等等。”尘堙看向我身后的少卿，轻声叹气，“罢罢罢，九儿起来吧。”
　　“尘堙！”少卿怒喝道。而我欣喜若狂，正欲叩谢，师父正色道：“但九儿仍得回去。仙鬼已然开战，清墟即将出征。”
　　我膝行至师父跟前，叩头道：“师父既当我是清墟的人，为清墟而死是我的荣耀，请师父收回成命。”
　　“殿下！”少卿亮出东陵玉珏，“我奉东君之命，请清瞳殿下移驾回宫！”
　　“父皇在上。”我面对玉珏跪曰，“二哥清允贵为太子，不宜征伐。清瞳愿代皇兄出征，平乱凯旋！”
　　我无视少卿的抗议，对他的坐骑麒麟韩方道：“取我的乾亘绫来。送你主子，快去快回。”
　　韩方因与我平日玩得好，乐滋滋地驼了少卿就走。
　　好不容易送走少卿，我才发现殿内已不见昭华和六师哥。问与师父，他叹曰昭华劫走了师哥。
　　“只三百年，他竟能在我们眼皮底下劫人！”三师哥提起长刀，“师父，请允我前去带回六师弟。”
　　“不可。”师父从箱中取出一副银色盔甲，与那双剑一并放在桌上，“战事在即。”
　　众人默然。孤影鬼君索回其子孤妄，这是下了开战的决心。
　　“九儿，”师父的声音有些沙哑，“昭华他还记得你。”
　　我强忍落泪，冷冷道：“与我无关。”
　　他三百年前叛乱，自是毁去了我和他的婚约,闹得天界人尽皆知。那段日子我日日泡在少卿的酒窖，伤心欲绝。
　　人们都不明白堂堂北陵太子为何要投靠鬼族，满足于一员鬼将。我想了三百年还是不明白。
　　韩方送了我的乾亘绫来，说少卿去向父皇复命了。
　　“九儿，你还是不要去了，师父留小七照顾你。”
　　我抬头看向师父，握紧乾亘绫，目光坚毅：“徒儿要去，望师父成全。”

　　是夜，我正在房中收拾师父借我的一副盔甲，忽听得叩门声，听得大师哥轻声问：“九儿，你睡了么？”
　　我原是不想开门的，但白日里他替我挡的那一招消了我的怒气，遂道：“进来罢。”
　　师哥披了件月白外袍，轻轻推门踱进来，神色略有些尴尬：“九儿不生气了？”
　　“生气有何用呢？改得了命簿子么？”我抚着甲上的鱼鳞纹，“我再是生气，昭华能回归正道么？”见他容色暗淡，遂摇头道，“罢了，这与你无关的。”
　　他垂头看向我放在桌上的梅花簪，喃喃道：“难怪你不喜梅。”
　　我抚着簪盒子上已褪色的绮云纹，轻声道：“昔年他说要与我温酒烹茶，看尽梅花，却随了鬼君征战天涯。”
　　东陵少卿封地，昔年有昭华和少卿植下的十亩梅林，昭华叛变后，我在少卿酒窖里大醉三日，出来后已不见梅林。
　　彼时我失神地凝望十亩荒地，问少卿：“梅花呢？”
　　他紧紧拥住我，声音喑哑：“清瞳，就当他没有存在过。”
　　我哭得昏死过去，那夜梦见落红满地，如碎了一地的泪。残香若泣，向我哭诉生之不幸，断断续续，萦绕了整整三百年。
　　哪里还有梅呢？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命中注定的劫。梦醒花碎，而劫却纠缠生生世世。
　　我回过神来，香已只剩半炷，师哥却失了神呆立着，青丝垂若黛，连唤了几声他才回神。他低声道：“明日起行，九儿早些歇了吧。”遂匆匆退了出去。
　　我停在原地，刚才仿佛窥见了师哥脸上的隐隐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