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影清明》林琬成

21、冥道幽芳（上）

　　不等冷香劝阻，子音径出了竹舍来到后山。朗月高悬，从崖上可见得万川秋水，纵横交错，形如棋盘。峭壁上生出嶙峋石梯，状极骇人。子音拾级而下，树木的阴影在她脸上掠过，透出森然寒意。下了石梯，见得水平如镜，澄澈如洗。
　　她沉沉凝视水面，继而凌空渡江，轻盈如划过水面的一尾鸿毛。过了数道江，那水变得愈暗，直至变为墨色时，子音上了岸，凝望最后一川，长久伫立。
　　黑云压住水面，远处雷声隐隐，偶有闪电撕破夜空，让人心中一颤，继而复归窒息般的压抑。
　　一只鸥从头顶掠过，飞到江心上空，嘶鸣一声径沉了下去。江水默默吞噬了一切，寂静无声。
　　最后一川——忘川，死地。未有生灵，唯有死亡才是永恒。
　　从远处飘来一叶扁舟，仿若鬼魅，在汹涌波涛中自如穿行，如履平地。
　　待靠了岸，艄公裹了一袭破烂蓑衣，见不得形容，握桨的手如墓中半朽的骨。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阴沉的声音：“请上船，子音神君。”
　　子音略一点头，轻轻跃上小舟，独立舟头。艄公随即撑篙离岸，如一滴水融入墨中，消逝无痕。
　　阵阵阴风撩乱子音的长发，她并未屏退愈发深重的阴气，只是默然注视滔滔黑浪。古卷中的记载，一一现于眼前。
　　寒山玉梅，原是生于寒山中的一棵老梅树，千年一开，刹那凋零。但若在盛开的一瞬将其摘下，梅枝即可化玉，永世不朽。世称：“寒山玉梅，永恒刹那。”而取梅之路艰险异常，少有仙人有命抵达；再加上若采摘不慎，修为会被梅树吸食殆尽，便无命下山；纵使修为高深，亦难以避过梅树寒气，身中奇毒。因其难得，故仙界视为定情信物，以明深情不渝。
　　子音不明白，这位素昧平生的西陵战神，如何能不顾身家性命，为她折来世间最难得的奇芳。
　　若论仙僚情谊，何尝深沉至此；若论故人交情，已非故人，何论交情；若论儿女私情，她不信少瑜会眷恋于此，自己更不会留恋俗世，难断情丝。她和少瑜，俱应是避世清修，冷观红尘。
　　但若不是，她又何必舍命为他取药？只是为了报恩吗？
　　子音轻轻地笑了，微一拂袖，而后端然伫立。
　　也好也好，顺天安命，莫若于此。

　　鬼界
　　艄公靠了岸，子音甫一上岸，早有鬼族礼官相迎。虽说华忧只是鬼族一介小小诸侯，但毕竟是皇族之后，是故礼节甚合古制。子音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甚为满意。
　　进得殿来，华忧着了一袭黑色华服躬身相迎，让座于子音。子音也不客气，就在这一国之主的位子上坐了，直接开口问药。
　　华忧垂了眼薄薄一笑，并不回话，命曰斟茶。子音心中暗骂老狐狸，只淡淡道：“罢了，我可不敢喝你家的茶。”上次她在华忧这里饮过茶，回去直吐了两大缸子血。
　　华忧挑眉笑道：“不敢喝茶，却敢来讨药？”
　　子音轻轻推开剑鞘注视双剑，一对寒光闪过她绝世的容颜，她默然看着剑上华忧微微扭曲的笑容，继而浅浅道：“华忧，我记得我们上次交战时，我尚是上神吧？”
　　华忧轻轻抬手，侍从递上名剑寿舒。他提剑微笑道：“愿神君赐教。”
　　上次取药也是这般抢的。子音微蹙娥眉，交手几回，二人功力都大大见长，谁也无法轻易取胜。由于惦记少瑜病情，她匆匆一击，遂提剑往冥道去。
　　华忧提剑在身后紧追不舍。子音轻轻踏上冥道的青石板，回手挡住一剑。前方只有一条青绿色微光的小径，周围皆是黑暗，若不慎踏空，便会堕入虚无。冥道尽头的虚灵树散发着莹莹微光，哀戚如黑暗中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