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楔子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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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簌簌曾经以为，她一生就都会这样平平淡淡无波无澜的过去，白天和白毓欢乐的斗嘴，在除明逸道长的课里一个开小差一个打掩护，不亦乐乎。午饭运气好时还可以看到谦之师兄，他背对着戚簌簌，一头如水般的墨发流下，这时白毓总会用勺子敲她的脑袋，因为她的勺子进了白毓的饭盒。晚上兴高采烈地去找沐月补充灵气，顺便狠狠调戏他。
可是她还是错过了很多。比如被沐月偷偷藏起来的伤口，比如他挨打时偷偷上扬的嘴角，又比如他输给她的越来越少的灵气。
很久之后戚簌簌有时会想，如果那天她没有被老道士救下，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遇到沐月，如果她注意到了那些错过的事，那么她的人生会不会由此变得不同。
时间在朝升夕落的太阳中缓缓跳过，在戚簌簌逐渐长高的身影中轻轻舒展，在瞿谦之愈发纯熟的仙术中踽踽而行，唯一没有留下痕迹的大概只有沐月那一成不变的笑脸。
戚簌簌十七岁那年，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天晚上沐月像是喝醉酒了一般，白皙的小脸上露出暖暖的红晕。他抱住戚簌簌，怎么都不松手。“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送我点生日礼物可好？”
“好是好。”戚簌簌用力掰他的双臂，“别以为长了一副娃娃脸就可以随便吃老娘豆腐。”
“喂。”沐月在戚簌簌耳边低语，怎么也不肯松手，“你想不想看我……长大之后的样子？”
戚簌簌呆住，手上的力量一松，整个人便被按进了沐月的怀里。“你是说……”
“我已经修出成妖的形态了。”沐月把脸贴在戚簌簌头顶，嗅了嗅忍不住又蹭了蹭。
“越来越过分了啊！”沐月的胸口处有淡淡的清香，戚簌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手腕用力，几道精光立刻射向沐月的肩膀。
沐月马上松手，嗷嗷嚎叫，“我每天帮你输灵气你就这么对我！”
戚簌簌看着他夸张的表情，缓缓道，“我数三二一，你再不说你要什么礼物，我就不送了。三……”
“欸！！”沐月大惊。“我说我说！”
戚簌簌停下来，等他继续。
“……就是坤天派的炼丹房里有炼制的凝神丹啦，我明天化成妖的形态，有了它就会更容易一点……”沐月的手指绞着衣带。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戚簌簌皱眉。
“大姐，我刚刚修成成妖，纵使我是一株奇珍，我也不能在这时候就来回跑啊！”沐月有些崩溃了。
“……好吧好吧。偷东西是吧，反正凝神丹那么多，偷个几把的还是行的。”戚簌簌思考了一会，同意了。“那我明晚给你带来，我休息去了。”
“等下……”沐月拽住她，“抱我一下再走。”
“抱你妹啊抱！你还真把自己当小孩了！”戚簌簌一把扯回了袖子，“再说你刚才不是抱过了吗！”
“被动和主动的不一样啦……”
“欸呀不抱就是不抱……”戚簌簌有点不耐烦了，“你怎么这么恶心啦……”
月光下的小男孩撅着嘴，似乎有点受伤。站在大片大片晶莹的昙花中，他的眸子里有点点的星光。“那……再见。”
戚簌簌一愣，他们从未说过“再见”这个这么郑重的词语。“好啦……明天见，明天等你变成帅哥再抱啊，乖。”
可戚簌簌从未想过，她永远也见不到沐月长大之后的样子了。
翌日，戚簌簌起了个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她偷偷的摸到了炼丹房，炼丹房里静静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符箓燃烧后的味道。
戚簌簌小心翼翼的绕过一个又一个的丹鼎，那些丹鼎大多还炼制着丹药，滚烫的丹砂散布其中，泛着猩红，令人不寒而栗。
“凝神丹……应该在普通丹药那里。”兜兜转转几次后，戚簌簌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刚想上手拿，戚簌簌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住了。“太烫，用袋子拿。”青色的布袋伸至眼前。
戚簌簌一抬头，七分惊喜三分疑惑，“谦之师兄……？！”
瞿谦之站在丹鼎前，罩了件滚边的白衣，向来不带任何装饰的一头青丝被支白玉簪绾了一个结，却还悠悠及腰，淡淡孤瘦雪霜姿，眉宇间有化不去的倦意。
“多谢师兄。师兄为何会起这么早？”戚簌簌手忙脚乱的装好一袋凝神丹，手腕却被紧紧握住。
不同于往日的冰凉，瞿谦之此时的手滚烫的惊人，覆在腕上，仿佛将灼热的丹砂倒到了上面。“……我如果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如何？”
“师兄是说……”戚簌簌眨了眨眼睛，随即露出了笑容。“只要不是很严重，我一定会原谅你的！”
“如果很严重呢？”瞿谦之眼神冰冷。
“……那。”戚簌簌犹豫，“我会很伤心，但还是什么都做不出吧。”
“无论面对多么困难的事情，有师兄在，我就会变得一点也不慌乱。这么多年，一直是如此。”戚簌簌微微弯着眼睛，眸中似有春风拂过，“这样能令我按下心来的，只有你一个。师兄，一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
瞿谦之眼神变了变，有沉痛在眸中一闪而过。他握住戚簌簌的手，一寸一寸的松开。
“无论我做什么，都不要怪我。”瞿谦之缓缓道，“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戚簌簌被师兄眼中浓烈的悲伤一下子擢住了心脏。隔着一个丹鼎，他们之间却仿佛被千山万水阻绝。遥远的，让人觉得害怕。
“回去睡觉吧，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吧。”瞿谦之忽然温和出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戚簌簌的错觉。
“嗯……”走到炼丹房门口，戚簌簌不放心的回头看，“师兄……你真的没事？”
瞿谦之的背影还是令戚簌簌移不开目光，他静静立在那里，黑发如瀑，一袭白衣胜雪，挺拔的身姿如同巍峨高山，却也如高山般孤独。“没有，去吧。”
戚簌簌犹豫了会儿怕被发现还是离开了炼丹房。后来她才明白，那日她踏向的不仅是炼丹房外，还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不会再有她信任的，她心心念念的谦之师兄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戚簌簌逃了晚饭，一路狂奔到竹林。
竹林中静的过了头，隐隐有黑气穿过竹叶的缝隙，飘散了出来。
“想装神弄鬼糊弄我？”戚簌簌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再吓人就不给你咯！”
没有人回答她。戚簌簌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她向花田入口处迈去，心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大喊着不让她过去。
最后戚簌簌拉开了遮挡视线的一片竹叶，一片刺眼的白袭来。
漫天盖地的白，像是盖了重重的孝帘。有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花海的中心，他周围的花萎了一大片，从花瓣至花茎褶皱的不像样子，却全是妖冶的红色。就是那一片红色，触目惊心，令戚簌簌心中的恐惧扩大到了极致。
戚簌簌突然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若不是及时扶住了身后的竹子，当场就会跌坐在花田中。
沐月躺在那里，戚簌簌一步一步的靠近那片红色，闻到了她熟悉的，沐月身上的淡淡香气。
“你来啦。”沐月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张了张嘴。他奄奄一息时，竭力保留住最后一丝神识，杀他的人显然也是有些慌张，竟没有发现。
“好慢啊戚簌簌……”沐月断断续续道，“让我等得好累……”
“谁伤的你……”戚簌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眼泪比声音更快。
“我不想说……那个人……说了你会很难过……”戚簌簌的眼泪打在了沐月的脸上，一颗又一颗，溅起晶莹的涟漪。
“你别哭啊……你从小到大……一哭……我就没办法了……你的眼泪打的我好痛……”沐月把手抬高，说了这么多的话，他已经隐隐有些力竭。
“我很喜欢你……可是我等不到你主动抱我的那天了……”沐月叹气，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维持身形。他的小腿开始碎裂成一颗颗的光点，然后渐渐延伸到了腰。“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孩子的，我也……长不大了……”
“簌簌……簌簌……”沐月轻轻地唤了一声。“好想……再摸摸你的额头啊……”
“……好。”戚簌簌哽咽地答道，视线都已经模糊不清。沐月的手被她拉着一点一点靠近，小心翼翼的，好像一用力，沐月的手就会如琉璃般碎裂。
“是谁……”戚簌簌深吸一口气，她的眼中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杀意，一丝丝的黑气缓缓爬上了她的额头，“告诉我，是谁伤害了你。”
“……瞿……谦之。”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戚簌簌愣在当场。林中惊起的飞鸟，热辣刺眼的阳光，奄奄一息的少年，一切一切的声和影，都仿佛被一个无形的罩子阻绝。
她所听到的唯一的声音，也是她最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却萦萦绕绕，在耳边不散。
瞿谦之。
戚簌簌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手化作流光，手指离额头还差一点却顷刻溃散。仿佛所有光影所有声音都静止了一般，那一点永远无法触及的光芒还停留在她的额头前。
“沐月！”戚簌簌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挤上了喉咙，大脑一片空白。她第一次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刺痛，很疼很疼，像是有人不停的用锥子扎，在同一个位置，带出血液后又狠狠刺下，想要将她心脏完全贯穿，痛的她难以呼吸。
“不！”她不停的颤抖，眼泪淌下了很快又被新的填上。沐月的笑沐月的动作飞速在眼前划过，像是在和她告别。
“这……一定是个误会……师兄，我去找师兄！”戚簌簌踉踉跄跄的向外奔去，却踩到了什么东西，硌得她生疼。她低下头，被雷劈中一般的不动了。
表面光华的白玉瓶子，即使沾了沐月的血，周身依旧闪动着温润的光芒。上面刻了一半小朵的昙花，歪歪扭扭的，却笨拙的可爱。
她突然就想到，那时她一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他疼的龇牙咧嘴。
“你受伤了？”
“没事啦，不知道什么时候磕到那里了。”他摇摇头，笑得没心没肺。
看着她仍旧一脸狐疑的表情，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头，“今天我安好瓶底了喔，瓶底的材料是虬山水底的玉石，凉凉的。”
“你明天来，瓶子或许就能做好了。”不知不觉，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明天。
小拇指触到了瓶底，的确如溪水般冰凉，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光滑，突起的地方硌得她指腹痒痒的。
她颤抖着将瓶子翻了过来。
“喜欢簌簌。”
戚簌簌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瘫倒在出竹林的路上。
现在她才明白这份喜欢是多么的沉重，他掏心窝的对她好，可她竟如此的后知后觉。等她想要努力对他好点，他已经不在了。
“簌簌！”不知过了多久，戚簌簌看到了一个匆匆赶来的白点。
白毓手中提着一个满满的袋子，找了一圈发现戚簌簌瘫坐在竹林的地上，焦急的跑过来。“簌簌，你快点走吧！”
戚簌簌认出了白毓，风中飘来沉静的木质气息令她稍稍平静下来。她的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地上满满的都是散落的凝神丹，冰冷的蓝色，像是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白毓像是想了什么决心一样，低声道，“谦之师兄他对师父说你与邪魅妖物勾结，还妄图偷本门派的仙丹。师父听了之后气到不行，不仅要逐你下山，还要惩罚你，你快跑吧！”
戚簌簌闻言后眸子一黯，“真的……是他……”说出来的话都已经沙哑得不成句子。
白毓将袋子递给戚簌簌，“这是下山的包裹，你带着它，花田后面有一条小路可以下山，你带着它，跑的越远越好。”
戚簌簌摇头，“我不走了，我要见他……”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被罚也好，最好能让自己一死解脱。
白毓叹了一口气，“就知道你会如此。这个盒子给你，谦之师兄托我给你的。”
听到那个名字，戚簌簌有短暂的失神。而后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他的东西……我不要……”
白毓愣了一下，苦笑道，“这是沐月的一片碎魄。你拿着它下山北行，北律国有一个强大的国师，求求他沐月或许有救。”
戚簌簌颤抖的握住了小盒子，指甲嵌入掌心。
白毓久久不做声，忽然间伸手抱住了戚簌簌，低声道，“师兄说他对不起你，此生不会再让你见到他了。”
戚簌簌的眼泪拼命的砸在白毓的肩膀上。她忽然想到小时候她在敛思阶上幻觉中听到的话，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无缘无故的好。可是瞿谦之又是为了什么对自己好呢，她那么傻，有的唯一最珍贵的东西就是他了。
师兄曾经对她说过，人的关系就像水面上的倒影，对人家多好，人家就会对你多好。付出真心，人家就会拿真心待你。你让人家感到幸福，人家也会让你感到幸福。那么她现在疼的心都快空了，他也会感觉到疼吗？
“我……一定要复活沐月，再见到他。”戚簌簌低声喃喃，手中的小盒子让她有了远行的念头。她抬起头。太阳晃得她眼睛睁不开，一如多年前她被救时那般灿烂。
物是人非事事休。
看着戚簌簌越走越小的背影，白毓俯下身，默默的捡起散落一地的凝神丹。
竹林淹没了她的身影，远处，比虬山还要高的不知名山脉矗立着，似乎要贯穿天幕。飞过上空的大雁发出低哑的哀嚎，仿佛一曲哀歌。
再见，戚簌簌。
沐月消失的深红色土壤上，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一寸小小的新芽缓缓的破土而出。
【序章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楔子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