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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忧心伤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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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瑾翾出去处理些事情,嘱咐苏墨书安心在宫里休息便可。
方用完膳,正在昭明宫的庭院里散步,远远的便见着洛殊的身影往这里过来。
“殿下不在,洛大夫可来得不巧。”待他走到近前,苏墨书提醒道。
洛殊却不在意:“我原也没什么事找他,不过来随意看看罢了,此时我倒更想与苏少傅聊聊天。”
“洛大夫可是有何指教?”苏墨书请他在石桌旁坐了,亲自倒了盏茶给他。
他随手接了茶,凑到苏墨书耳边,笑吟吟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奇,苏大人,和咱们这位殿下是什么关系?”
苏墨书嘴角抽了抽,没想到这位洛御医竟还长了一副八卦的心肠,她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君臣,主仆,好友……洛大夫以为是什么关系呢?”
“君臣是自然,主仆断是不可能,好友嘛……”洛殊故作沉吟:“这个好友嘛,要分好多种的,是情同手足、结义金兰的那种呢,还是,”他顿了顿,瞄了眼苏墨书继续道:“还是红颜知己,英雄情重、美人恩深的那种呢?”
“听闻今上身体最近不大舒坦,多是洛大夫亲自照料,本以为洛大夫会忙得很,没想到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八卦?”苏墨书表情不变,只是这语气却颇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味,手中把玩着精致的茶杯,一双晶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洛殊被她怔得一寒,干笑着道:“呵呵,那个,偶尔八卦一下,可以,那个可以愉悦身心,有益健康嘛……”
苏墨书却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向他身后,起身恭敬地道了句:“陛下万安!”这一句令洛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便收敛成平静从容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转身道了句“陛下万安!”
明黄色常服的宣德帝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扫了一眼二人:“两位爱卿不必拘谨,朕只是随便走走。太子呢?”
“回陛下,太子殿下有事缠身,暂时不在宫中。”苏墨书躬身答道。
“嗯。”宣德帝点点头:“洛卿先下去吧,朕在此坐坐,有苏卿伴驾即可。”
“是,微臣告退。”
宣德帝身边只有儆安随侍,皇帝南翊一摆手,他便退了下去,一时只剩了苏墨书和他二人。南翊随意地往石桌旁一坐,苏墨书赶紧恭恭敬敬地奉上茶,侍立在侧,想着南翊找她的目的。
“苏少傅,坐吧。”
“微臣不敢。”
“无妨。”他声音有些疲倦:“朕只是私下走走,并非什么正式召见,随意些便好。”
苏墨书方才端坐下来。
“苏少傅觉得太子如何?”宣德帝淡淡一问,状似无意,却让苏墨书一怔,不知他因何一问,所谓伴君如伴虎,若是那句话答出了差池,岂非连累南瑾翾的地位?
许是看出她的思虑,南翊微微一笑:“朕说了,只是私下聊天而已,苏卿直言即可。”
默了片刻,苏墨书开口道:“陛下,实不相瞒,微臣与太子殿下抛却君臣关系不论,私下亦是挚友。所以,微臣若以友人的角度来看,殿下确实是个才德兼备、有情有义的良友。”
“呵,情义吗……”宣德帝似喃喃,又道:“那以臣子的角度呢?”
“微臣为官时日尚短,不敢妄论殿下,但微臣相信,他是有足够的资格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的。”
“苏少傅,你很聪明,也很会说话。”南翊的语气不辨喜怒。
“微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南翊微微一笑:“苏卿不必紧张。你方才说,太子有情有义,可你是否知道,在皇家,尤其是坐到储君甚至朕这个位置时,‘情义’二字很多时候是最要不得的,因为他的私情往往会成为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甚至是威胁到地位的利刃!”
苏墨书心里颤了颤,想了想却还是未忍住,抬首坦然道:“陛下所说私情负累是不错,但微臣以为凡事都有利弊两面,身为一国之君,若无对私的情义,又如何懂得对天下万民的情义,总是要推己及人,才更容易招揽民心,只有得到民心,地位才会稳固,不是吗?”
话音刚落,便见到南翊的目光闪过寒意,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大着胆子加了一句:“微臣觉得陛下是明主,自然比微臣更明白所言之意。”
南翊注视她半晌,两人之间静默凝滞的空气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那种来自帝王天成的威仪迫得苏墨书觉得背上的内衫都快被冷汗打湿,但越是如此,她的面上却越撑得平静,只有她自己晓得内心的颤抖。
“苏卿说得不错。”终于,宣德皇帝淡淡开口,继而端起茶杯静静喝茶,又是一阵沉默,他方再次道:“那么,苏卿觉得宸王此人如何?”
“微臣虽与宸王殿下相识,但也只是点头之交,并不了解。只见陛下将朝中事务交由宸王殿下打理来看,殿下确是有辅政之才的,但微臣觉得宸王殿下的性情似乎过于冷厉了些。”
南翊抓住她说的“辅政”二字,道:“确是有才干,只是志不在‘辅政’二字上,他是做大事的人,困于鱼池之中?”
苏墨书一怔,有些不解他此话意在为何,只作未听见,不敢搭话。
不一会儿,儆安来到近前,躬身道:“陛下,该进药了。”
南翊由他扶着起了身:“是到了时候了,咱回吧,别让洛大夫等太久了。”
苏墨书在后面忙行礼相送:“恭送陛下。”
南翊的药一向是由洛殊亲自熬好送来的,他回到寝宫时,洛殊早已候在此处,由着他侍奉自己进了药,又请了回脉,南翊平静问道:“洛大夫,朕如今的身体还有多少时日?”
“回陛下,少则一年,多则两年,还是精心调养为上。”洛殊直言不讳,没有丝毫谄媚隐瞒之意,这也是他与宣德帝之间的承诺,不论南翊的身体如何,都要实话告知。
果然,南翊只是微微苦笑一下,没有丝毫动怒:“你尽力而为便是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力便是。”
“微臣自会竭尽全力。”
“还有,朕的病情,切不可令翾儿知道分毫,免得他乱了心神。”
“是,微臣省得轻重。”
待洛殊走后,南翊唤过身旁的儆安:“儆安,你去传方丞相入宫。”
方延寿来得很快,进门便是一脸忧色。南翊示意他无妨,便赐了座,并让儆安去门外守着——就连方才和洛殊谈论自己的寿数时,也是如此,纵是一国之君如何,也有软弱的时候,或许以前生死不足畏惧,但此时不行!
“老师可知道,朕还有多少时日?”
“陛下……”
方延寿方开了口,便被打断:“洛大夫已经明确告知了,至多还有一年罢了……”
“洛大夫说的也未必就准,若陛下静心调养,或许……”方延寿急切道。
“老师,”南翊的声音多了一丝决然:“洛大夫医术如何人尽皆知,如何会不准?老师如今也变得自欺欺人了不成吗?何况,朕又如何静心……”话至末尾,已化作一声叹息。
“陛下……”方延寿悲凉一叹:“当初陛下一念之仁,不想终是养虎为患……”
“真不怕养虎为患,只怕这报应不曾落到朕一人身上!人算不如天算,未想到的只是自己的身子终究会熬不过天时,要将这祸患殃及子嗣……”
方延寿又是一声叹息,继而敛了情绪,起身道:“陛下,面前这一个是明着的祸患,可青州那一个也是个隐患啊。”
“朕自然晓得,藩王一制本就易动国本,可是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且目前藩王势力过大,若没有把握连根拔除,轻易是动不得的,现在重要的是笼络人心,朕不能,不能让翾儿腹背受敌……咳咳……咳……”情绪波动便是一阵咳嗽:“否则,真对不起他死去的娘亲……”
方延寿上前扶住南翊:“太子他,现在还是不愿意见您吗?”
南翊摇了摇头,显出任何一个普通父亲被孩子冷落时都会出现的失落与痛心:“除了朝政上传召,私下,半面也不曾……”摇了摇头:“今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昭明宫,依旧如此……”
南瑾翾是巳时到未时出宫的,回来时竟已经是太阳快落山了,还是让洛殊该搀着回来的,进了门,看见苏墨书便把人扔给她,满身酒气熏得她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不满地问洛殊:“他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出去办事吗,怎么喝成这样回来的?”
洛殊倒是不以为意,十分习惯地道:“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去弄醒酒汤了啊……”
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苏墨书低声抱怨了一句:“这都什么事啊……”,但还是好心地叫了侍女进来为他梳洗。
她在一旁帮着时不时递个水、拧个帕子什么的,一边看着床上醉得迷蒙的身影——美人醉了那也是美人,还是别有一番风情的美人,这是不可否认的。明紫色的锦袍因为嫌热,不自觉敞开了大半,雪白的胸膛肌理分明,长发因为被帕子打湿了几缕,贴在胸膛上,黑白相映,那叫一个诱惑,饶是苏墨书也不由别了眼睛,生怕看多了,便要被惑了去似的。
洛殊的醒酒汤姗姗来迟,苏墨书抱怨道:“怎的来的这么晚?”
“若不是怕他醒了头疼,我都不想来了,”洛殊神色复杂地道:“说真的,这酒要是不醒,许还能好过些……”
苏墨书还想再问什么,洛殊却已经径自走了。
床前的侍女怕惊醒了南瑾翾,小心翼翼地却怎么也未能把醒酒汤灌进他的口中,苏墨书无奈的接过碗,挥手让他们都退出去,亲自上阵,毕竟当初在现代,他在自己家养伤的时候,这药也是她给灌进去的。
只是,她从未见过他醉酒,也从未伺候过醉酒的人,显然是低估了难度,想像喂药一般喂他喝醒酒汤,奈何介于半睡半迷蒙间的某人就是不乖乖配合,不惯伸手挡着递上来的碗,一送一挡之间,汤药洒了几滴不说,衣襟也是又敞开了几分。
苏墨书索性也不喂了,拿了冰凉的帕子为他擦拭,一边冷声道:“不喝就不喝,反正明天头疼难受的又不是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愁闷喝得这样醉,只是我最恨醉酒之人了!不论什么烦心事,它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喝醉了能怎么样?以麻醉自己换来的逃避,除了显出一个人的软弱外,还有什么用?又不能时光倒退,重来改过!”
“……知道吗,喝醉了,看到的就只是梦,梦醒了之后,冰冷的现实,会令心更痛的,你知道么……我宁愿看着现实,哪怕它疼得令我麻木,也不愿去品尝水月镜花破碎后的失望……失望多了,就是绝望了啊……”
她就这么一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再看去时,床上的人显然是睡着多时了。仔细地为他盖好被子,方才掩门推了出去。却不知,那本应睡着的人在门扉合上的一瞬骤然睁开了眼睛,已经寻不半分醉酒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