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相会无情 ...
-
南瑾翾醉了,自是要在寝殿里睡着。苏墨书独自用了晚膳,便去他的书房捧着卷书消遣,因为她的房子死了人,在没有找到新的住处之前,南瑾翾不放心她回去,就在东宫里安排了相邻的偏殿给她住着——皇宫嘛,就是宫殿多。
虽说不合规矩,但似乎众人皆知太子一向随性,反而熟视无睹了一般,就连苏墨书都觉着如此行事太不顾礼法了些——虽说她是现代人,不喜这些,可毕竟也知道入乡随俗。但既然陛下也没多说什么,她又可随意进出书房看书,便也甚安心地受了这个便宜。
不知不觉就是天色黄昏,月上柳梢,她抻了个懒腰,托了个宫女带着往御花园散散心,皆知她得太子宠信,不敢怠慢。
御花园的夜来香此时开得正好,就在通往湖边的十字路旁,幽芳袅袅。原就是睡意浅的她见了大好景致,便想着在此处的亭子里纳凉最好,烦那个宫女去寻一套围棋来,供她摆一局消遣。那小宫女得她粲然一笑,红着脸,动作甚迅速地就拿了棋,还点了灯过来,因夏日离灯烛近了甚是热人,取的还是盏缀了夜明珠照亮的琉璃灯来。
棋盘上两子不温不火布局摆阵,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拈起盒中白子便落下一子,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在柔和的夜光下泛着滢滢光泽。
“苏少傅好雅兴,只是独自下棋未免乏味。”
苏墨书抬头微笑:“这么晚了,宸王殿下还未出宫吗?”
“苏少傅不也一样吗?”南瑾陌撩袍座下,亭中的宫女不知何时被他遣走了。
“微臣是东宫属臣,太子殿下留微臣晚些去议事,微臣自是不敢擅自离宫。”丝毫不在意对面多了个人,又落下一枚黑子。
“议事?以太子今日醉酒的程度,怕是要等到明日了吧?”南瑾陌不无讥讽道:“也是,少傅大人是太子近臣,已经破例在东宫留了一夜,又何妨多留一夜呢?反正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对东宫不过是摆设罢了。”
南瑾翾醉得那么厉害回来,恐怕满宫尽知,他知道也不奇怪,可她留宿东宫可并未见惊动了谁,这他都知道,倒是不容小觑的势力了。不过,以他的地位,若是想知道自然能知道,可把手伸到皇宫,甚至伸到一国储君身旁,那意义就不同了,难道,他意在储位?
“苏少傅想什么呢?下棋不专心可不好。”见她静默许久不曾落子,南瑾陌出言道。
“微臣只是好奇太子殿下为何在今日醉酒罢了。”她淡淡道。
南瑾陌不疑有他:“呵,你不知道么,今日是七月初七。孤以为你深得太子宠信,连东宫都赐住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苏墨书不理会他的讥讽,只是一副平静打量棋局的模样,淡淡道:“殿下不想让微臣知道的事,微臣自然没资格知道,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倒是个聪明的。”南瑾陌道:“不过这事死不了,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先皇后的仙逝的日子便是七月初七。”
原来,是他生母的忌日吗,难怪……
苏墨书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转到节日上来:“话说七月初七不正该是有情人相会的日子吗?”边说边抬眼望着夜幕上闪闪灼灼的牛郎织女星:“宸王殿下也该早些回府,找个红粉知己以慰寂寞才是。”
这话其实已经是有分调侃的意味了,算是对他方才语含讥讽的回击,不是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嘛,只是玩笑也只能点到为止,敢调侃宸王已经不易,哪里能再得寸进尺了呢?
谁知他也为生气,难得含了丝笑意地:“孤现在与你下棋消遣便觉着甚好!”
苏墨书怔了怔,方反应过来辩解:“微臣不敢当是宸王殿下的‘知己’,殿下说笑了。”至于那“红粉”二字,自动忽略好了……
“你与孤说话,一定要这么疏离吗?”他有些不满道。
“宸王殿下尊贵无比,微臣不敢僭越。”苏墨书起身躬身道,心说,不客气,真让你挑了错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的好吧。
南瑾陌看了她一眼:“罢了,坐吧。”二人走了两回棋,又道:“苏少傅没有心上人吗?你也说了,今夜是七月初七,两情相会。”
“没有。”她坦然道:“微臣现在还不曾考虑这些。”
仿佛听了什么奇怪的事一般:“女子入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还真要把青春都耗在这不成?”
苏墨书方想起,在这个时代,她已经过了摽梅之年,算是老姑娘了,在不考虑嫁人就嫁不出去了,在古代,就算是开放的唐朝,骨子里也是觉得只有寻到夫婿才是女子真正的归宿。可她不是古人,就是入乡随俗也不可能在自己脑子里植入这么封建的思想:“微臣并不觉得男子就是微臣唯一的归宿,微臣觉得依靠自己才比较可靠,因为‘求人不如求己’。何况若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别说是搭上青春,搭上一生微臣也无怨言,只要一切随己心意。”
“求人不如求己,一切随己心意吗……”南瑾陌轻声重复一遍:“殊不知这亦是最难的,尤其是那句‘随己心意’……”
“宸王殿下,该您落子了。”苏墨书只作未见,未敢轻易接他的感慨。
两人一来一往,一局棋竟下了好久——苏墨书在现代和古代,凡是遇见南瑾翾的时日,便没少被他磨练棋艺,想不长进也难。到最后,竟是她险胜半子。
南瑾陌很干脆道:“孤输了。”
“是殿下让着微臣了。”
“是孤不专心。”他淡淡解释道。
“那敢问殿下是为何扰了心神,令微臣得了便宜呢?”
“苏少傅觉得呢?”他微眯了眼眸打量着苏墨书道。
“殿下今夜为何这么晚还留在宫中?”她转而问道。
“陛下每年今夜都要与孤的母妃和孤小聚宴饮一番,自然多留些时辰。”他直言:“何况,又在湖边偶遇佳人,手谈了一局。”
苏墨书淡定的外表下是一颗欲抓狂的心——能不能当她没问?这算什么意思,“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说的不是他们的好吧!
“微臣听闻今日朝议上有人驳了殿下的折子,以为殿下是为此忧心,是微臣多想了。”
兵部侍郎的职位本应是两人,如今一直有一个空缺,今日他便上书举荐户部尚书的侄子去补那个职位——户部尚书虽是文官,但他的侄子却是个尚武的,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人是宋太尉的准女婿——外戚宋氏已占了不少兵权了,户部也是他的,如今他竟还要染指兵部。
这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不过仗着他的地位无人敢当面驳他就是,没想到竟被方入了户部的新科状元给驳了,这不是拉拢不成反被打了自家的脸面吗?可现在看他仿佛并不当回事的样子。
“哼,”他冷哼一声:“不过初入官场,也敢妄自插手孤的事,不识抬举的东西罢了,孤何曾在意过这些宵小之辈?凭他一条小草鱼就想在海里翻出大浪来,真是不自量力!”
“殿下是成大事者,自不必将这些鼠辈放在眼中。”苏墨书笑着应道。也不知那新科状元是个什么来路,竟不晓得“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吗?宸王当初亲自保他占了户部的肥差,摆明的拉拢,他却在此时去触宸王的霉头,这官运仕途还要不要了?这人不是自诩清流、急功近利,就是白面儒冠、空有满腹经纶却没有智商,真不知他如何能得了状元的。
宸王把玩着手上莹白的棋子,似漫不经心地道:“人嘛,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少傅以为呢?”
“那是自然。”
“孤觉着苏少傅应是俊杰才对。”
“殿下谬赞,微臣惶恐。”她态度不置可否。
“方才你说,孤是成大事者,在苏少傅心中,什么才是‘大事’呢?”
苏墨书没想到他竟问得这么直白,难不成还要她真的把“皇位”二字说出来不成吗?她敢保证,若是说了,面前这人一定乐得看她脑袋搬家。
“殿下胸襟,微臣等凡夫俗子如何知晓?自然不知殿下欲成的是何大事,不过是拙见,以为殿下不是被小事困扰的人罢了。”她尽量委婉道。
“呵,你果然是个口齿伶俐的。”他冷笑一声。
“不敢。”苏墨书恭敬道。
但南瑾陌已起了身:“时辰不早了,孤该回府了。”看她一眼,难得客气道:“是否需要孤送你一程?”
“不敢劳烦殿下。”送她,送她去哪?
“其实,东宫有的,孤的宸王府也都不缺,苏少傅若是在宫里待腻了,可随时来孤府上做客,菡芷她亦很想念你。”
“不敢劳烦殿下。”她态度不变。
南瑾陌终于有了丝情绪:“你就只会说这一句吗?当真固执!你若是喜欢这皇宫,这也不过是孤唾手可得之物罢了!”言下之意是,占了东宫的未必就能成得了真龙天子,你苏墨书别站错了队。
“殿下的本事,微臣省得。”她还是态度谦卑道。
可越是见她如此,南瑾陌救越觉得心里不痛快,拂袖便走。只是经过她身旁时,却突然站定,脸上也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还露出一个微笑来,做出一个令苏墨书浑身僵直的动作——他竟伸手,温柔地顺了顺苏墨书的长发!
只是苏墨书没有忽略耳边,南瑾陌冰冷的声音:“苏少傅别忘了,你始终欠着孤一个恩情,适当的时候,孤会好不心慈手软地向苏少傅讨还的!”
待他的身影走远,苏墨书依然僵直在亭内没有动,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是一片冷色,正压抑着怒气——他南瑾陌这算什么,一边暧昧一边威胁,真当她是个泥人,可以任意拿捏是吗!
冷眼瞥到了桌上的残局,无处发泄的怒意化作手上凌厉的动作,一甩宽袖,那棋盘、棋盒便通通摔倒了地上,黑白玉子落了满地,砸出一片脆生生的响动,把身后赶上来侍奉的宫女吓得一怔,还未及明白少傅大人因何生气,苏墨书便已经拂袖从她身边经过,径自回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