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天空的少年》詹景安

33、他们的寂寞

　　问过了医院的小护士，我就直奔吴妈妈住的236病房。病房的门没有关，所以我一来到房门外就看见了安静地坐在病床上吃饭的吴妈妈，以及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默默地削着苹果的庭道。
　　“妈妈吃饱了。”吴妈妈放下碗和勺子。见旁边的庭道还是默不作声就又固执地说了一遍，“妈妈吃饱了，俊宏！”
　　“……恩？”低垂着头的庭道闻言终于抬起脸来，原本那么忧伤的脸在抬起头面对母亲的一刹那变得那么灿烂，然后他站起身来，“那我就把它收走了喔，一会儿妈要是又耍赖说没吃晚饭我可不管。”边收病床上的移动小桌上碗勺边哄逗着吴妈妈的开心的庭道。
　　“对了俊宏，中午的时候隔壁那个女人又欺负我了！一会儿我们去收拾她好不好？”吴妈妈接过庭道给她削好的苹果就大口地吃着边说着。
　　“……好。”庭道冲着他母亲温柔地一笑。那个微笑，我却感觉到他用了那么大的勇气，才逼自己心酸地面对一个脑筋不正常有点呆又有点傻的自己的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母亲。可是，你的微笑为什么却让我感到这么地心酸啊，庭道……
　　“您乖乖地待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可不能乱跑喔。”
　　“……”专注地啃苹果的对于庭道的嘱咐仿佛没有听见的吴妈妈。
　　“……”庭道只得苦涩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地端起已经收拾好的碗勺转过身向房门的方向这边走来。然后下一秒钟，庭道他，看见了我……
　　“……庭道。”我心里苦涩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谢你来看我妈。”庭道很生疏地朝我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庭道这样子我的心突然就变得很痛，很痛……
　　“你是除了我之外，”庭道端着东西经过我的身边，“唯一，还记得她的人。”
　　“……”我除了跟着他出病房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庭道空出一只手将房门轻带上，然后端着东西向左手边的走廊走去。我跟着走在前面只留给我一个高却清瘦的背影的庭道，在后面无限难过地走着。
　　我不知道庭道为什么要这样。吴妈妈叫他俊宏，他也不再反驳了。而是由她叫着，由她一辈子把他看成他哥哥俊宏。而庭道，他却只是笑着。面对着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他望着她的时候，总是那么心酸地笑着。
　　庭道，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地悲伤……为什么，我的心，会是这样地难过……
　　“三彩，你回去吧。”庭道背对着我面对着洗碗槽洗碗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可以忍住这没出息的泪水……
　　“……就算三彩忘记了曾经的誓言……我在世界上也并不是一个人。因为还有妈妈，就算她眼里看到的不是我而是哥哥……我也很庆幸，我还有她。”庭道的东西已经洗完了，但他仍旧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他眼眶里是否也有隐忍的泪水，他说道，“因为妈妈需要我，所以……会一直好好地活下。”
　　他说所以，三彩，请回去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边流泪一边跑出那个地方的。我只知道自己没办法再待在那里面对着庭道，面对着他那个也许已经泪流满面却始终不肯回头的忧伤的背影。
　　我坐在巴士里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巴士里的乘客全都望着我露出奇怪的神情。但是，我这讨厌的泪水还是停不住，我真讨厌我自己！
　　一直到我家的地段了，我才抽泣着走下巴士。夜晚已经降临，我就着已经点亮的路灯在夜风里悲怆地走着。然后在快到我家的地方，我发现了我家门口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越野摩托。而在摩托再旁边的围墙边，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倚着围墙抽着烟，并且若有似无地吐着烟圈。
　　我一边走一边疑惑地甩了甩自己可怜巴巴的头，我的眼睛没有问题啊！……在快走到那人面前的时候，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而看错。结果我努力挤了几下眼睛的结果是……
　　“唐三彩，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这个将手里的香烟扔到一边去走到我面前的人——是肖治银！妈妈呀！真的是那小子！……
　　“你……怎么会……唔……”我都还没把话问完，一身酒气的臭小子肖治银就不由分说抓住了我，并且吻、吻住了我！
　　该、该死的……这死小子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惊恐地试图推开肖治银对我的强吻，可是他该死的好大力，我越是推他，他就越发用力地将我困住，狠狠地吻我。
　　怎、怎么办，我的腿好软……快要不能呼吸了……
　　终于，在我快要虚脱的上一秒，这该死的臭小子终于，终于放开了我。我赶紧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和刚才被吻过的嘴唇。
　　而在旁边下一秒钟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做什么事情的肖治银，也不可思议地脸红了起来：“我……”
　　“你喝醉了！”我赶紧插嘴出声。生害怕他会说出什么让人更加脸红心跳的话来。
　　“对不起，白天对你发脾气……”肖治银那小子又紧紧地将我抱住，然后用异常温柔的语气喃喃着，“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对你发脾气……”
　　“肖治银……”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我像是被蛊惑似的对他叫出了声。白天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他要给我道歉，郁闷啊。
　　“别说话，现在我们要去一个地方。”肖治银捉住了我的手，“快点上车。”
　　“可是，你喝了很多酒……”
　　“放心，我还舍不得这么早就跟你做亡命夫妻。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所以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上车吧！”
　　“……”虽然很担心，但还是认命地跨上了肖治银的越野摩托的后座的我。
　　“抱紧了！……”肖治银那小子大声说道，我们就被车子载着飞了出去。
　　真要命……我在这个酒醉鬼的车后座上害怕得直哆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我就得和他一起去见阎王。然后，第二天的报纸上将不可避免地出现以下报道：男高中生半夜驾车醉酒狂飙，一对恋人奔赴黄泉！然后大众会开始议论纷纷，为什么要自杀呢？是家庭压力要将他们拆散，还是因爱成恨索性一起死了痛快？哦，我头痛！
　　“肖治银，你可不可以慢点？”我在他背后哆嗦着。
　　“什么？……”肖治银在前面大声喊道。
　　“……没什么。”我放弃了。反正他也听不到，说了也等于白说。
　　大约又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我发现我们的车子已经驶出了近郊。在我还来不及想他到底要带着我去哪儿的空档，车子已经开始减速，然后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停了下来。
　　“到了。”肖治银先下了车，然后把手伸给我要扶我下来。
　　我僵直着身体费力地从肖治银的后座下来。这乌漆麻黑的地方是哪儿啊？心里怪怪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是不是冷坏了？”肖治银好笑地瞅着我，然后，“你哭了？为什么？”
　　“不是，因为太冷了。”我搓着手不敢把去看庭道后难过的眼睛看向肖治银。这小子现在是如此的真诚……
　　“过来。”
　　“……”我顺从地走到肖治银身旁，这小子却不由分说拿起我的双手就捧在了他的手心里，一边搓一边为我大口大口地呵气温暖它们。
　　“肖治银……”我呆呆地看着与平时完全换了个人的肖治银，双手感受着他传递给我的温暖的同时，心里却突然异样地‘咯噔’了一下。
　　“活该被冻得像企鹅，这是你玩到那么晚才回来的惩罚。”肖治银这么说着，可是语气里确实说不出的宠溺。拜托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真的……
　　“换上它，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肖治银又为我取了一会儿暖，才想起什么似的把放在摩托车上的一个袋子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提着袋子，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把外套脱下来，把袋子里那套白色的可爱的冬装套装直接套上了身，然后才走出去见肖治银。结果那家伙却看也没多看一眼我穿上衣服的效果就拉着我进了灯火通明的大屋子。真是怪胎！不过，我还能希望他看了之后给予什么评价呢？有这样希望的我不是更奇怪吗？
　　“妈妈，我来了！”肖治银快乐的声音传来。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肖治银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比我还小一岁的傻小子呢！
　　我终于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的陈设，原来这是一间供奉已逝人的骨灰塔。而此时，肖治银正一边在插着鲜花，一边对着一张黑白照片里的女人说着话。
　　他说，妈妈，你一定很高兴吧，我第一次带女朋友来看你了。
　　他说怎么样，三彩穿着那套衣服很漂亮吧，是妈妈你最喜欢的女孩儿的打扮喔。
　　我赶紧低下头去看身上这套肖治银口中所谓的他妈妈最喜欢的女孩儿的穿着。白色的小圆领，衣摆边还微微向外面展开，裙子也是一色的白。这就是肖治银妈妈喜欢的女孩儿的打扮？
　　但是肖治银的声音却分明传来，他对着那张照片里的亲人用一种不易觉察的忧伤的声音说道，我终于不再孤单了，妈妈。
　　他说，我爱现在站在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儿。
　　他说，我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她了。
　　他说所以妈妈，不要再为我担心，我会好好的。
　　他对着那个黑白照片里早已不在人世的人笑着说，我会好好的。
　　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只得赶紧低下头去偷偷擦眼泪，生怕被那个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和忧伤当中的肖治银看见。
　　原来他今天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也许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或者祭日，所以他在听到我说有事的时候才会继而用低低的声音请求着我，把事情推掉，不行吗？
　　难怪润柳也会在他负气离开之后再一次问我事情真的不能推掉吗……
　　原来今天对于肖治银是具有这样意义的日子，原来他打算一定要在今天带我来这里见他的母亲。那么，这是不是代表肖治银他对我，已经是认真的了？！……
　　对不起，肖治银，对不起……我还没有完全放下心中的那个角落里的人……我不配被你那么真心地喜欢着，像我这样的人，不配被你喜欢啊……
　　“你一直在旁边发什么呆啊？”肖治银那小子伸出手把我拉到他的母亲照片前，“过来跟你未来婆婆打声招呼啊。”未、未来婆婆？！
　　“……您好！”我的心里苦涩到不行，但我还是逼自己微笑了，“我叫唐三彩。”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肖治银送回家的，心里一直被一种无言的忧伤围绕着。这种忧伤不同于看见庭道的孤单的背影就想要流泪的心情，而是一种说不出，却一直感觉到压抑着心里的难过……
　　我是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我同情心泛滥，看见谁都觉得可怜觉得心疼吗？不，不是这样的。我看见柴商浩不会，看见李展也不会。那么，难道是我……不，不可能！一个人的心里怎么可能同时放得下两个人？……我不要做花心大萝卜，不要！我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一晚上，我都在床上折磨着我那可怜巴巴的头。一直到快要早上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三彩，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早上一到约定集合的地点，就看见了望着我的脸露出奇怪神情的润柳。
　　“呵呵，我也不知道唉。”大家一定也看出来了吧，装傻是我的看家本事。
　　“一定是玩得太疯回去被你妈打了！打得真的很重吗？眼睛都哭成这个样子。”
　　“呵呵。”我装傻到底。
　　“老婆！你们来得这么早啊！”柴商浩开着一辆极其拉风的敞篷跑车‘嗖’地一下停在我们的面前（真是个爱现的家伙啊，呵呵），“治银说他有事，叫我来接你们过去，上车吧。”
　　没办法，我和润柳只得移驾到柴商浩这个为了耍帅大冬天还把车篷敞开的家伙的车里。心里想着这该死的爱耍帅的家伙能不能把车顶关上啊？鼻子都给我吹成冻胡萝卜了！呼，我这不受控制流下来的鼻涕啊……
　　在出发的时候，我以为只有我和润柳还有柴商浩以及肖治银的，没想到到了要去的地方我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嗨商浩！这么快就来了!”李兴珠的两个朋友站在一个烤肉架面前边夹翻着烤肉，边有意无意地瞟了我和润柳一眼。
　　我望向别墅的另一边，种着四季常青植物的花园里，几个肖治银的朋友在那边的花圃里扯着杂草。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啊？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还在后面。随着‘吱’的一声，一辆香槟色的宾士停在了我们的眼前。而从车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是李兴珠和，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