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季非白

2、第 2 章

　　对于神仙来说，几年时间眨眼便过，这山上一切未变，葡萄架子还是一片绿，花也开得正好，桃花树下除了落叶还有落花，就如同几年前刚上山时一样。
　　唯一的变化，大概是苏言长大了。
　　从一个只知道“咿咿呀呀”的婴儿，长成了一个小孩子，可爱得很。
　　“青离青离，你看，我写完了。”苏言从书房里跑出来，手上拿着几张宣纸，写满了字，青离坐在凉亭里自己和自己下棋。接过苏言手上的纸，认真看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孩子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无关父母竟只是“季淮安”三字。
　　季淮安，淮安，是他做凡人时用的名字。
　　昭明只留下四个字，“执念太深”。
　　也不知道说的是他青离对玄墨的执念，还是他玄墨对季淮安的执念。
　　青离看完，“写得还不错，字迹比前几天好多了。”
　　苏言被他说了好，笑得一脸灿烂，一双丹凤眼眨啊眨，一直盯着青离看。青离好歹养了他这么多年，知道他做出这副样子，肯定是有事要说，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他的头，“想什么呢，说吧。”
　　“那个，青离，你能教我画画么？”
　　前几日，青离在书房作画被苏言瞧见了，小孩子好奇，溜进去偷偷看了几眼。画的是一段残破的城墙，城下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只有背影，瞧不见正脸。苏言却莫名觉得那画上的男人眼熟得很，像是熟人，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青离端着茶的手抖了一下，前世玄墨的字写得很好，所以他便想教这世苏言学会玄墨的字体，只是玄墨出生武将之家，虽然从小也学文，但毕竟不像世家子弟有闲情逸致学琴棋书画，他于作画这一项，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为何突然想学了？”
　　苏言很认真地说：“因为你画画的样子好看。”
　　以前，玄墨也说过，“淮安，你其实很好看。”
　　青离发现，苏言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玄墨的样子，他听见自己说“好”。
　　青离在书房里翻出几幅画，摊开画卷放在桌上，什么也不教，就让苏言自己对着画琢磨，自己坐在一边看书。苏言看得认真，或者说，只要是青离让他做的事他都做得很认真。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天，天色渐渐变暗。
　　青离把书合上，“看了一天，还想学么？”
　　苏言点点头。
　　玄墨他小时候跟着老将军学武，也是这样的吧？

　　苏言回了自己的房间。青离觉得还早，拿了坛酒出来，原本想一个人喝，却看见东流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撑着头，笑吟吟看着他。
　　青离又拿出一个杯子，倒满酒，“昭明告诉你我在这的？”
　　东流挑眉，“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帝君你啊，不过，好歹是故人，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连玄墨的面也没见着呢？”
　　青离平淡如水的眼睛起了一丝波澜，东流晓得，只有提起玄墨，他才不是那副万年冰山样。
　　“现下他还小，不急着告诉他。”
　　“那他总有一天要知道的，你想让他做一世苏言，还是找回你心上的玄墨？”
　　“……我想先等他长大，到底是我欠他的，总要还的。”
　　东流饮尽杯中酒水，挑了间没人住的空屋子，“不知青离帝君可否收留在下？”

　　苏言第二天起得很早，看见青离在院中下棋，却不是自己与自己下，对面坐着个俊俏的陌生人，心中好奇，跑过去扯着青离衣袖，“他是谁？”
　　青离答：“蹭吃蹭喝的。”
　　东流不乐意了，“我哪里蹭吃蹭喝了？”往日里送你那么多东西难道都是白送了？
　　“哦？东流险峻准备扫地浇花来抵食宿费用？”
　　东流干笑两声，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苏言说：“我其实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苏言看了他一会，判断出这个人是可以欺负的，又问青离：“那昭明怎么没来了？”
　　“大约是事务缠身。”

　　苏言对着青离昭明都是直接叫名字，可他对着东流总爱叫一声“师傅”。东流性子好，不如青离冷淡，也不像昭明那样爱开玩笑，和煦如春风初阳，苏言对着他从来是肆无忌惮。东流也从不生气，还教了他许多。
　　东流每个月都会出去一次，回来的时候必定会带给他许多东西，有时候是糖果糕点，有时候是市井话本。昭明还是同以前一下，时不时来住几天。
　　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分别，就这么过了很久。这年，苏言十六岁。
　　十六岁的少年，同十八岁的少年，其实差不了多少，十六岁的苏言，和十八岁的玄墨比起来，面容一模一样。
　　昭明做冥主以前的确是个纨绔子弟，喜欢在身上佩剑，后来也认真学过一段时间，就教了几个招式给苏言。不过比起杀伤力来，还是美观性更多些，毕竟跟在青离身边，也没几个人能伤得了他。
　　少年在树下舞剑，间或有桃花花瓣飘落在他肩头，又是春天。
　　青离突然想起来，玄墨曾经一脸认真地告诉过他，如果不做上场杀敌的将军，他宁愿走遍天下山河。
　　“苏言，我们下山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他看见苏言脸上的欣喜。
　　“好啊，我早就想出去了，游遍天下最好。”

　　活了十六年，这还是第一次下山，什么都好奇。青离作为一个神仙，自然是不缺钱，什么都由着他去买。
　　晚上另有一种热闹繁华，今天没有宵禁，苏言拉着青离上了街，到底是孩子心性，什么都觉得好玩。青离陪着他坐在岸边看花灯，一眨眼的工夫就发现他不见了。站起来向四周看看，到处都是人，哪里瞧得见苏言在哪？青离站在原地等苏言回来找他，自言自语到：“跑到哪里去了？”
　　苏言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青离以为他是自己想吃，却没想到他把糖葫芦递给自己，“青离，给你吃？”
　　青离喜欢吃甜的，苦瓜之类的东西是从来不沾，苏言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怎么不知道？
　　“你就是去买这个了？”
　　“对啊，我看很多人都买了，你尝尝。”
　　青离就着他的手咬下一个糖葫芦。顶着同玄墨一样的脸，做着与玄墨完全不同的事，果然是苏言。

　　回到客栈，青离给苏言施了个昏睡诀，确认他熟睡之后才离开，去了幽冥地府。
　　昭明倒不像上次那样悠闲，冥府近来事多，他忙着批改折子。
　　“帝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回又是什么事？”
　　青离没心思跟他客套，“昭明，饮下孟婆汤，忘却前尘记忆的人，如果才能使他想起？”
　　昭明收起笑容，“你想让苏言想起前世？”
　　“我只问你，如何让他想起。”
　　“我不知道你与他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他想起来之后，若是要走，你还想再消去他的记忆么？他是苏言，不是玄墨，青离，收起你的执念。”
　　青离不理他，难得见他一副坚定的神情。昭明知劝他不动，带着他出了书房，一路走到奈何桥。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面无表情舀起一瓢汤，倒进白瓷碗里，递给排队的人。
　　昭明抬手指着那个白衣男子，“那便是孟婆，你问他，他有办法。”
　　孟婆注意到他二人，转过头跟旁边的小鬼说了几句话，让他先帮着做事，朝他二人这边走来。
　　离得近了，才发觉这人五官平庸，全身上下透着死气，比死人还要恐怖。
　　孟婆扯了扯嘴角，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冥主与帝君可是稀客啊。”
　　青离开门见山，“孟婆，如何换回前世记忆。”
　　“敢问帝君要的是谁的记忆？”
　　“玄墨。”
　　孟婆低头想了想，“我记得，那个半妖，帝君缘何要他的记忆？”
　　“与你无关。”
　　孟婆也不追问，走回去拿出一个袋子，从中找出一颗天青色的珠子，递给青离，“这便是了，帝君拿去吧。”
　　青离没想到如此简单就能拿到，反正觉得不真实，“这么简单么，不需要用什么东西来换？”
　　孟婆露出诡异的笑容，“因果轮回，帝君拿去便是，酬劳我会取走的。”
　　算算时间，苏言也快醒了，青离没多纠缠，收好珠子回了客栈。

　　碧浮山离帝都很近，几个时辰就到了。
　　入了城，也快午时。青离带着苏言直接去了齐心楼，点了几道招牌菜，坐在二楼靠窗的位子。玄墨喜欢齐心楼的东西，过了几百年，这楼竟还在。
　　苏言吃了两口，若有所思地对青离说，“以前吃过么？味道有点熟。”
　　青离放下筷子，盯着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啊？”苏言迷茫地问他，“我该想起什么？”
　　珠子还在他身上，苏言又怎么会想起？
　　青离摇摇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