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季非白

1、第 1 章

　　人人都道，九重天上的青离帝君，天生威严，能伺候这位的不是小心谨慎又谨慎小心，就是宁静寡言又寡言宁静的，要是在帝君勉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就是在废园浇一辈子花都是可能的。
　　神仙的寿命漫长，更遑论连玉帝也让三分的帝君，他就是永永远远都是这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也倒罢了。可偏偏只是下了次凡间，做了次凡人，帝君就成了有表情有情绪的帝君，这才真叫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下凡投胎做人的神仙不少，有的是历劫，有的是犯了错要罚的，有的是活得无趣找乐子的，帝君他就是最后一种。毕竟是仙胎，不如凡人死了再去投胎。作为凡人死了，再做回神仙就是，性子变得这么彻底，罕见得很。

　　昭明半眯着眼躺在竹椅上，手上一把折扇摇得风流潇洒，哪里像是冥界之主，凌宵说他倒更像混迹青楼的纨绔子弟。
　　看着虽然和善，但到底是个主人，加上人人都知道他这懒散性子，没有要紧的大事谁敢来打扰？他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青离，敢把他幽冥地府当做自己家一般随意出入了，青离是其中之一。
　　只是这回的脚步声略微有些凌乱，不是这人一贯的沉稳。
　　青离帝君走到他身边，停下，也不开口说话。
　　到底是多年好友，昭明深知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懒懒地开口：“青离帝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想来不过是借书下棋这些事，不过他书房的书大多给他翻遍，棋也输了几百年了。
　　只是这回，是真的有事相求。
　　“昭明，生死薄借我。”
　　凡人轮回投胎，前世今生的命数都记在这生死薄上，一个也少不了，对冥界来说是贵重之至，对青离来说还不如一本话本来的精彩。昭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生死薄？”
　　“是，生死薄，我要寻一个人。”
　　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神仙，惊讶也不过一瞬，倒是多了些好奇，“哟，是哪个人能让青离帝君放在心上？我当好好去拜访才是。”
　　青离不答，先问了他一句：“半妖内丹被毁，是否能转世为人？”
　　昭明应了声“是”。妖若没了内丹，该是打回原形，没了修为；有了凡人血统的半妖却能再入轮回，投胎为人。这事青离怎会不知？不过是关心则乱，非要旁人答一句“是”才安心罢了。昭明是真想知道他打听的是谁了，打听一个人不算什么，可能让冷漠寡情的青离重视成这样，他还是头一回见。
　　青离帝君，冥主昭明，东流神君，凌宵上神四人，被选为九重天上仙子最爱慕的男神仙，也是众仙子父母心中最适合做女婿的人。相貌、地位、修为，都是千里挑一的。千万年来，不知多少美人与美男暗恋过青离帝君，奈何青离帝君的情商着实不如他的修为高，九重天的作风也不如魔界开放，那些秋波都是白送了。
　　一千五百年前，凌宵同青离去赴西海神君的宴，遇上了西海神君的女儿。几个少女不怀春？那年小公主在阁楼上对上了阁楼下青离帝君的眼睛，从此饱受相思苦。连凌宵都看出了小公主的情意，偏偏青离这个瞎子接过人家姑娘的帕子，道一声谢，头也不回地走了。那帕子也没在他手上留多久，给了东流。
　　两千年前，昭明与青离去凡间喝酒，路上顺便救了个花妖。那花妖才刚修得人形，见了帝君出手的潇洒，从此为君消得人憔悴。用上了各种借口想跟着帝君走，就差没明说喜欢了。帝君一句“施恩不图报”打发了她。离开时，昭明都瞧见了花妖眼里的泪水了。
　　三千年前，东流和青离去魔界找魔君论道，撞见了花园里的魔族少主，为青离风姿所折服，从此在断袖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想方设法要留着青离多住几日，被青离毫不留情的拒绝了。那伤心的神情，惹得一向怜香惜玉的东流都忍不住同情他。
　　从以上事例可以看出，青离帝君的情商的确是不高，所以昭明才会如此惊讶且好奇。因为他根本想象不出是怎样的变态才能融化这座冰山。
　　青离像是松了口气，过了半响才到：“求你帮我找个人，前世他叫玄墨。”
　　昭明施了个术法，取了生死薄来查，翻了几页就找到这个人，“啧，这一世转世成人了，再过五年就能出生，你想如何？”
　　“带他走。”
　　昭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是我打击你，我还真想不出帝君你要如何带孩子。”
　　青离语气轻松许多，开玩笑道：“不如你帮我带？”
　　昭明脑补了一下自己带孩子的样子，差点吓出一身冷汗，“算了吧，我可没那本事。”顿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青离，你真的想好了？”
　　“呵，我像是在说笑么？”
　　一如既往的坚定自傲，任谁也不能反驳。
　　昭明知他已经决定，便按着生死薄上记的，将玄墨转世的地点告诉他：“五年后，他在碧浮山下一户人家出生，叫苏言，你记好。”

　　五年后。
　　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议论这家媳妇那家姑娘。
　　“哎，你们听说了没，隔壁苏家新出生的小儿子被人抱走了，桌子上却留下了几百两银子，丢了个儿子，可下半辈子不愁吃穿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当然是好事了，儿子还能再生，银子可没那么容易来。”
　　“这可不一定啊，大半夜的孩子就不见了，多邪门啊，指不定是被河神看中，给抱走了。”
　　“河神带走了你家孩子还给钱，哪有这种事啊？”
　　“听说那苏家媳妇哭着要把孩子找回来，被拦住了，生怕钱又没了，你说，这苏家人多狠啊，自己孩子都不要了。”

　　青离抱着刚出生的苏言上了山，山顶有个院子，不算大，但干净舒适，种了几丛花草，搭了个葡萄架子，架子下摆着桌椅，还有个凉亭，是个清静的去处，一看就知道是青离帝君的风格。青离花了几天时间收拾成这样，就打算在这住下。反正回九重天也是闲着无事做，还不如这山间自在逍遥。
　　他怀里的苏言也不哭不闹，之前听说婴儿都长得丑，想来是因为喜欢哭闹，惹得人焦躁，苏言安静得很，青离倒觉得他很好看。大约玄墨当年刚出世，也是这副样子。多好，上一世看不见他十八之前的样子，这一世补上。
　　昭明在他身后大笑，“青离啊青离，我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会逗孩子。”
　　青离头也不回，“那是你少见多怪，何时来的？”
　　“刚刚，”昭明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者是客，帝君你也该去做饭了。”
　　青离把苏言给他，到桃花树下挖了坛酒出来，抱着柴火，还真进了厨房。
　　等他进去了，昭明才低下头认真打量这个孩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尾划过一个弧度向上挑，黑白分明，映出了昭明的面容。昭明取出生死薄来，原本苏言那页还记着他一生的命数，此时再看却只余下一篇空白，只有一个出生年月留下。
　　昭明有些头疼，改了一个凡人的命数也算不得大事，总有几个神仙下凡时遇见了什么事，随手救了一个人，这才有了那些鬼怪传说，只是像这样缺了天定命数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真不知道青离想做什么。”算了，反正与他无关，以后的事，让青离头疼去吧。

　　没用术法，青离也只能随便弄几个简单的菜出来，味道勉强能入口。在九重天时他是帝君，这种活轮不到他来做；做凡人时他是帝王，连御膳房都没进过几次。这次进了厨房，他是再也不愿意有下一次了。
　　昭明也不嫌弃，一口一口吃了大半，看着对面的青离用筷子沾了米汤往苏言嘴里送，感慨道：“啧，他还真是听你的话啊。”
　　青离勾起嘴角，“他向来听我的。”
　　昭明看似是个大闲人，一天到晚不做正事，只知道吃喝玩乐，实则作为冥主，他也并非毫无作为，至少这么多年来还没人说他这个冥主做得不好，也没人敢在他幽冥地府闹事。吃完饭他便回了冥界处理事务，只留下青离一个人对着苏言发愣。
　　至今，九重天上还有人在谈论当年仙魔大战，青离帝君一身玄色衣袍，手执长剑，一言不发站在阵前，也让为首的魔将不敢轻举妄动。这么一个果断利落的帝君，如今明白了“情”这一字，倒是越发地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了。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逗弄着婴儿，他想，自己多久没这么温柔了呢。
　　“玄……苏言，快点长大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开坑，我为何这么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