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劫》季非白

14、谢倾篇

　　谢倾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说，一开始他根本没有名字。
　　他是条鱼。
　　作为一条鱼，谢倾算是很幸运的了。大多数鱼在开始修炼之前就被人抓走做成了菜肴。除了龙族之外，其他生活在海里的动物都是很难成精的。谢倾幸运，不小心吞了一个老道士的丹药，在他抱怨这个圆圆的东西怎么这么难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能够听懂别人说话了。
　　于是谢倾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活动：每天听那些来河边的人说话。
　　他听过被抛弃的女子临死前的哭诉，听过不遇伯乐的书生的怨愤，听过情人私会时的甜言蜜语，听过嘴碎的妇人说的邻家人的八卦。
　　突然有一天，一个名字出现的次数高到让他不得不记住。
　　那个时候，帝都里谈论最多的就是二皇子季淮北。刚出生便备受宠爱，连身为嫡长子的大皇子也不如他得宠。那些人谈论的时候遮掩不住语气里的羡慕，所有人都以为，太子的位子估计就是二皇子的了。
　　谢倾对什么皇位太子的一点也不感兴趣，但天天听天天听，季淮北这个名字就被他牢记在心，忘都忘不掉。

　　那个老道士的丹药还是很有用的，修炼了这么多年，谢倾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人，不是形态，而是脑子。那些秀才读十遍才能记住的，他听一遍就能倒背如流。
　　可是还不够，谢倾羡慕那些两条腿走路的人。

　　天有不测风云，鱼有旦夕祸福。谢倾躲了这么多年的渔网，终于有一天还是把他抓了，送进宫准备做成帝王餐桌上数十道美味佳肴之一。
　　其实他活得比别的鱼都久了，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死亡这件事一旦接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不知道吃了他的人会不会长生不老什么的。
　　就在谢倾苦思乱想的时候，他被放在了菜刀下。
　　算了，一下就好了，大概不会很疼。
　　只是菜刀没有落下。
　　旁边站着一个宫女，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用手指着谢倾哭，怎么劝怎么哄都停不住，还挥舞着手要去抓谢倾。
　　宫女哪敢让他去碰，一不小心伤了就完了。厨子没法，只能把谢倾又丢回水里去，结果孩子又不哭了。
　　厨子瞪着眼，“还真邪门了，这鱼杀不得啊。”
　　于是谢倾就被放到了御花园的池子里，成了众多被圈养在宫中的鱼中的一条。
　　对了，听说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还夸二皇子心善。
　　那个孩子，就是谢倾念念不忘的二皇子季淮北。
　　也不对，没有念，但确实不忘。

　　御花园的环境比河里好多了，也依然热闹。
　　只是天不遂人愿，总要给谢倾惹出麻烦。

　　不记得是哪年哪月了，两个小孩掉到池里，都是两三岁大。谢倾自己还是条鱼，更别说救人了。纵然有些同情，却也不打算管闲事。
　　咦，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
　　谢倾游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那张包子脸。小孩呛了水，又不能呼吸，表情痛苦狰狞。默默研究了一会儿，谢倾悟了，这不就是二皇子嘛。
　　谢倾虽无舍己为人的大义，但也知道知恩图报，看着季淮北快撑不住了，还是救了。
　　谢倾没法化人形，不能抱小孩到岸上去，但好歹能想办法渡口气，保他一条命。等到有人来救了他才游走。
　　后来他听说季淮北活了，季淮生调养了很久才好转。

　　许是因为做了善事的原因，谢倾修炼了几年，能化形了，只是维持不了多久，没法离开皇宫，只能趁晚上没人的时候跑到岸上去呆一会儿。
　　中秋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谢倾就坐在亭子里看月亮，他也有点想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今天中秋宴会，宫里很热闹，一个个都是拖家带口的，谢倾不能去看表演，只能听乐声，今晚大概不会有人来吧？
　　只是没想到，还真有人来了。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像是喝醉了，一把抓住他，问他是谁。
　　谢倾倒是不怕，大不了跳进池子变成鱼，这人醉成这样，说是看见了妖怪估计也没人信，只当他是出现幻觉。
　　于是谢倾有些恶作剧地说自己是鱼，随后跳进池子里。

　　第二天倒是没看见道士，也没听见传言。谢倾觉得无趣，睁着眼睛睡着了。
　　晚上那个少年又来了，还是来找他的。谢倾难得遇见一个不怕自己的人，也不管会不会被人捉了去，竟然真的出现在那少年面前了。
　　得知这人是二皇子时，他也只能感叹一句孽缘了。

　　季淮北说他母妃很好，谢倾信；季淮北说自己不想要皇位，谢倾也信。在他看来，那个位子坐着就不舒服。
　　季淮北甚至跟他认真讨论了以后去游山玩水。
　　还是那句，可惜天不遂人愿。

　　那天晚上，季淮北最后一次去御花园。
　　谢倾知道，皇上驾崩，贵妃自尽，三皇子即位。只是驾崩的原因，贵妃又是否是自尽，无人深究，那些大臣只需要知道季淮安是新的皇帝便好。
　　“母妃临终前，要我做皇帝，要我报仇，阿倾，我明天要去西北，你跟不跟我一起走？”
　　可是谢倾还走不了。
　　他等他三年。

　　三年后。
　　一个青年站在靖王府门口，看门的小厮问他有何事。
　　青年说：“就告诉你主子，我来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