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北极星》七觉支

18、把星子放入眸（1）

　　日子一天一天过，那晚天台遇到的女孩，却没再出现过，让程哲怀疑起自己那几乎不出错的记忆。
　　一个会背二十八古星宿名字的女孩，在夜里忽现，往后却再没出见过，怎想都很神秘诡异。

　　可是也容不得程哲多想，再过两个星期，他要代表省队去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如果能进入国家队去参加IMO，那保送清北两所高校中的一所是无疑的，即使进不了国家队，也能拿到高考加分。
　　虽然加分也好，保送也罢，他是无所谓的。可是他知道，这个奖被很多人需要。
　　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而那个有幽魂嫌疑的倩女，此时被语文科代缠住了。
　　“班长大人，戏剧节我们班演哪部戏剧啊？”
　　“暗恋桃花源？”亓元拿起手边的《赖声川剧本选》，翻到《暗恋桃花源》那页的剧照，指着何炅扮演的那个角色对科代表说：“李峰演他挺好的。”
　　“有时间限制，只能选一节演啊。”
　　“呃，只能选一节这戏就不好看了。那，孟京辉的《琥珀》？刘烨袁泉那版太经典了。”
　　“说什么的？”
　　“就是袁泉演的那女孩的前男友的心脏移植到刘烨演的那男孩身上了……”
　　“男友？爱情剧？不行啊，‘政治’不正确，肯定被老师训一顿的。”
　　亓元轻轻地撇了撇嘴，合上书问：“那别的班演什么戏？”
　　“一，三，六，七，八，十一，十二，还有隔壁文重十八演的都是《雷雨》。”
　　“语文书里的，没意思。”亓元表示不屑：“已经毕业的高三还有现在的高三，前两年都是好几个班排的《雷雨》，还都是同一幕，都审美疲劳啦，还有呢？”
　　“二，四，五，九，十，十四班演的都是莎士比亚，要不就是《威尼斯商人》，要不就是《哈姆雷特》，只有十四班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可是排外国戏剧的话，租戏服的钱如果要从班费里出，恐怕我们负担不起。”亓元扳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算：“元旦时花了一笔已经所剩无几了，总不能因为这个让全班缴班费吧，大家肯定不同意。”
　　语文科代快要抓狂了，戏报不上去，她不好向老师交待。两个人都埋头苦思冥想之际，语文科代忽然灵机一动：“班长，你写一个剧本出来不就得了嘛。”
　　亓元听了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何德何能写出来一个剧本去跟别班的曹禺们莎士比亚们比？”
　　“班长大人安啦，原创剧本更能加分。你想，老师们看了这么多年曹禺莎士比亚不累么？”语文科代狗腿道：“而且班长大人，我们相信你的文笔，每篇作文都是范文的人，写个剧本肯定难不倒你。”
　　亓元深知被赖上了就是骑虎难下了，只好先应下来，并且先打一记预防针：“写不好可不能怪我啊。”

　　可是，要写什么呢？亓元躺在床上，简直是辗转反侧。
　　爱情故事？肯定被否决的；打打杀杀？同样道理。
　　她闭上眼，想起的还是那个星夜。天台上的少年，低声念着那些星宿的古名，像是神秘又迷人的咒语，在每个夜里，她的耳边回响着。
　　他说，是他的奶奶教他背的。
　　她想着想着，灵机一动，便越想越兴奋。剧本似乎有事可写了。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结束在周五，程哲手捧一等奖和王子姣、牛一乘周六中午出发的火车离开上海，于周日清晨回到了义中。
　　同行的班主任老窦更是一路上喜气洋洋，女徒弟拿了二等奖，虽然未能保送，但高考加分已是稳握在手；牛一和程哲双双捧回一等奖，清北两所高校已当场抛出橄榄枝。
　　但最让老窦得意的是，程哲被选进国家队，如无意外，今年八月将代表中国参加世界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这在义中还是头一回有学生被选进国家队，尽管后面还有好几轮淘汰赛，但程哲足以记入义中校史了。

　　只是程哲本人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坐在班级的位子上，不时接受着同学的祝贺，看着那些演过无数遍的剧目。他赶上了戏剧节的决赛，本来对此是怀着几分期待的，无奈同学们的演技十分稚嫩，剧情又是耳熟能详，让人兴致缺缺。
　　他坐在最后排的过道边上，身边的牛一已经睡过去了。他百无聊赖，瞥见从后台溜出的李峰。
　　李峰也看见了他，二话不说坐在他身旁的过道上，也是道了轮喜玩笑几句。
　　台上不知不觉已到了最后一个节目，主持人正说着串词，是十七班的节目，名字有点陌生，叫《杜卢珀》。
　　“你们班的节目，你不用上台表演？”程哲觉得奇怪，以李峰这样的活泼个性，这种事肯定少不了他。
　　“别说了，我们班的语文科代老觉得我演得烂，把我换下来了。”李峰的语气里有几分不服气，但还是很兴奋：“可这剧真的好，你认真看就知道了，语文科的老师特意安排我们班压轴的。”
　　压轴大戏？程哲虽然觉得，以刚才那些剧的水平来看，恐怕也是矮子堆里选最高，可李峰如此推介，他还是认真地看了起来。

　　灯光亮起，背景是无垠的星空。一位少年看着别人的妈妈，居然哭了起来，扑向老奶奶的怀里。
　　“奶奶，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而杜卢珀我没有？”少年带着哭腔询问。
　　奶奶看着怀中的少年，不禁落泪，抚摸着他的头。
　　一开始便抛出身世之谜，观众也随着少年的提问心生好奇。

　　灯光一灭，再亮起时已换了幕布。一个妇人把婴儿放在紧闭的房门前，含泪离去。
　　奶奶的旁白道出了真相：原来少年出生不久父亲便去世了，母亲迫于生计，带着襁褓中的他改嫁给一个富商。但富商容不下他，母亲又没颜面再面对前夫的老母，只好选一个清晨，把婴儿偷偷放在奶奶家门前。
　　射灯的光束只照在少年身上，少年紧握拳头，发誓一定要去看生母一面。

　　此时又换了一幕，背景是一个巨大且美丽的花园，花园小径的尽头是一座堪比宫殿的豪宅。一个妇人乔装成园丁，偷偷地溜了出来，与杜卢珀相见。妇人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不禁泪流满面，正想伸出手摸摸儿子的脸颊，便被富商的家丁发现，捉了回去。杜卢珀十分气愤，他恨富商的不讲情理与蛮横无道，可是又毫无办法。

　　背景又回到第一幕那个浩瀚的星空。杜卢珀躺在地上，看着忽闪忽现的星星，心中的怒意仍不能熄灭。他掏出匕首，月光的照映下匕首的刀刃闪着冷意的白光。少年在月光下挥舞着匕首，竟有种吓人的快感。
　　可奶奶的出现，让他回过神来。匕首早已被奶奶夺走了。奶奶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只是静静地，一字一字地教他背诵古代二十八星宿的名字。

　　角，亢，氐……
　　台上的婆孙在背诵着，李峰转过头想问程哲的评价，却发现此人的眼神，早已沦陷在剧里。
　　“李峰，你们班演的是什么剧？”程哲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问李峰。
　　这忽然一问显得有点突兀，李峰摸不着头脑，说是自己班的才女写的剧本。
　　“她叫亓元，可厉害了。”李峰提起亓元时像是夸自己家的珍宝一样：“每篇作文都是范文，你应该也在级里印的范文里读过她的作文。”
　　亓元？程哲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可惜完全没想起来。
　　他脑海中能回忆起的，是那天天台遇见那个会背古星宿名字的女孩。他跟她提起过，奶奶让他背名字冷静的方法，与眼前这话剧的情节，是百分百吻合。
　　这话剧的作者，应该就是那女孩无疑。
　　可是，抛去背星宿这一事，其余的事情，她根本不会知道。

　　话剧的结尾，奶奶去世了，化作天上的星星。而杜卢珀，则成为了一名天文学家。
　　全剧终，全场的灯光也随着杜卢珀仰望星空时流下的眼泪而灭。正当观众仍在余韵中回味时，漆黑的舞台幕布上有暖黄色的星空投影，后台传来了一句话：
　　杜卢珀，印度语中，坚固，永恒之意。

　　程哲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
　　周末，他回家，告诉奶奶自己被选进了国家队，接下来会去北京集训的事，如无意外八月份会代表中国参加世界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事。遗憾的是这几个月她都不会见到自己了。
　　奶奶笑逐颜开，不停地夸他，让他好好比赛，为国争光。又笑呵呵地跟父亲说了一通。
　　程哲看着那黑白照里的父亲，一身戎装，表情仍然是他记忆中那般严肃。
　　他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只是不常想起了，被一部话剧勾起了记忆。

　　他向李峰打听了作者的消息，是个女孩，叫亓元，语文成绩很棒，基本排在年级前二十名没掉下来过。
　　他纳闷自己从没认真留意过排名、成绩这事儿，以至于毫不知道文科班竟然还有这号人物。

　　李峰还给他留下了女孩的博客地址。那还是个热衷写博客的年代。他点进去，女孩博客里文章不多，但不同于那些流水账，里面基本都是读后感和影评乐评。
　　他翻到一篇评论周杰伦的第一张同名专辑的，不禁惊讶。虽然杰伦现在已经红遍整个华人世界甚至全球，但第一张专辑现在已经鲜有人记得了。
　　她在博客里写，她喜欢《星晴》和《斗牛》。
　　他也是。
　　2000年，杰伦发第一张专辑，那个时候流行电视点歌，专门有一个频道叫点歌台，供观众打电话点歌的。那时还在念小学的他，在上面看到《斗牛》的MV，街头的三人斗牛很酷，他从此爱上了篮球带来的快感。
　　程哲笑了，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我也很喜欢这两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