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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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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连你都认不出我。”萧生叹一摸下巴,两眼苦涩,三分凄凉道:“悔不该轻信人界那庸医,害我白挨了下巴上两刀子。赶明儿下去把他药庐子掀了,再给他脸上几刀画个乌龟王八蛋,省得他打着赛医仙名号招摇撞骗!”
一席话说得愤愤然,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拆其骨毁其容。他如此不隐晦地看重自身容貌,在我所识得男仙中颇为罕见。我不忍他妄自菲薄,诚恳道:“不不,你挺好,非常好。”即使他轮廓冷硬粗犷不使我惊艳,也是个气质坦荡不羁身手刚健矫捷的好男儿。
“真的?我与从前相比,有更帅?”萧生叹不自信顿出个逗号。他一掀衣摆,施施然来我身侧端坐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绿油油的鱼竿。垂钓时,竭力摆出一副仙风道骨遗世独绝的姿态。
我不得不昧着良心,十分诚恳向他保证:“此时你可与解夏上仙,陵游上神,我师父洛音上神并称仙界四大美男子。”
他听后很受用,与我闲聊问及我深夜如何逗留此处。我极简洁回复情伤二字,他惺惺然,沉默轻拍我肩。我顿觉他误会,斟酌解释道:“并非无法排遣,只凑巧来这哭一哭。不想竟遇着你了,我其实是非常想得开的。”
他恍然大悟,一双暖眸孕育出沉痛颜色,又向我挪近些,仗义道:“肩膀姑且借你一用,你哭罢!当我不存在便好。”
他对我的误会真是非常深呐。我此时哪有什么酝酿许久的哭意,倒是他对我这般熟稔亲昵的姿态,我已非初见,于是紧锣密鼓思索了一阵。莫非我先前招惹过他,而他留恋那一段风流韵事,不能对我十分忘情,甚至于下凡整容削骨,那我岂不是罪孽深重?
见我托腮苦恼,他先侧脸含笑,下一个动作将我不靠谱的猜测坐了个稳实。
我一双手给他牢牢攥住,他望我眼神之热切,烫得我额角青筋抖了两抖。
“你莫怕,我…”他另一只手空出来抓抓鬓角,像是紧张,“我在人间找了你四百年,终于遇着你了。”
他似乎懊恼掩饰不了的紧张,又忍不住内心喜悦,续道:“能与你单独相见,我很高兴。原本这事你也不愿她、呃别人知道,我这些年也做到了。但,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我呆了半晌,良久点头道:“可以。”
他双目陡然绽放崇拜之光:“义气!不愧是我的好义妹!”
我蓦地懵了。
“之前你写的那本《教你如何追女神》于我真是十分好用。”我懵着不言语,他只当我默许了,再道:“如今她已肯接受我游玩之约。月中西天佛祖那的佛花盛开,我邀她一同前去赏花,她也应了。可是我刀枪棍棒使得,文采这事上却一窍不通,贤妹要帮为兄一把啊!”
我回神不久,闻言又懵了一次。
他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慢着!我与你是结拜兄妹?”我顺他藤,摸他瓜,道:“你现在来见我,是求我代笔情书,帮你追女神仙的?”
“对。”他点头,又纠结摇头,“不对!”又将头点得如鸡啄米,“也对。”
我再问他:“我们何时结的拜?”
他一愣,扳着指头数道:“若按天历,仔细有两百五十年光景了。而且你不愿我将结拜之事公开,说会耽误我追求佳人。所以至今,她仍不晓得你是我义妹。”
我沉思,他啰啰嗦嗦却说得形容恳切,看模样可以信四五分。
“她是谁啊?”我好奇道。
他再回答我,眼神渺远而向往,声音其中弥漫绵绵情意,掉了我许多鸡皮疙瘩:“她是你的亲亲闺密,美艳动人妙绝无匹的瑶歌仙子。”
云逸散仙萧生叹。昨夜相遇,倘若我师父也在,也许他会与我解释白帝少昊嫡传弟子萧生叹是个怎样的人物,甚至乎是个了不起的仙物。
从前我在韶音山休养,见山上道徒甚众,曾有不解:除去仙佛魔三界,其余三界似乎十分热衷修仙悟佛成魔。好似跳出了本身界,便得了浩浩乾坤自在逍遥,翻云覆雨的本事。这六界中,虽说是我们仙界明着管理其他五界,可叹那些修仙的人大多一叶障目,且不说那些有辱斯文的仙规,高高在上的神律。仙界也是弱肉强食,尔虞我诈。神仙唯一好处只是命长。纵使最最愚笨的榆木仙,天生疙瘩脑袋,悟那条谁都会使的净衣诀也悟了五百年。
仙位尊卑云泥之差,越尊越多监视。那些不长进的神仙,大多天生个好背景,譬如我。为仙能似萧生叹这般恣意妄为,毕竟少之又少。
在人界不过二十许年纪,他已修成仙身,其资质根骨放到九重天上亦是出类拔萃,何况苦修百年千载难得一仙的人间?所以他轻狂,他不屑,他本事大,他后台硬,他区区一散仙上九重天赴宴,他放话众神仙也得卖个面子。萧生叹他有诸多好处,他最大的好处是他会打架。
俗话说,能打架不如爱打架,爱打架不如会打架。会打架者兼爱与能,横刀立马抛头颅,乱箭穿空洒热血,马背上看尽朝代更迭。只是这普天之下会打架者尤其少,萧生叹得算其中翘楚。以前他在人界打架,升仙后便来到仙界打架,以至于打架打出了金仙不坏之身,之后挣得个比肩战神的名头,六界之众慕其名,时常前来找他打架。他千年来因此伏诛了不少魔头。仙途漫漫无涯,他也是十万分不寂寞了。而他最出名一事,要数他拒绝上一任天君封赏,不屑于受封为上仙。
上一任天君气量不大,却一直深信自己是个宽容大度的天君。萧生叹拒旨一事令他很没面子,可他终究是大度的,不愿强人所难。于是下旨册封萧生叹作生生世世的云逸散仙。
偏生萧生叹一副服软不服硬的性子,竟欢欢喜喜地受了。
此后他的桀骜不羁,风靡六界,倾倒了无数无知少女。
若不是偶然相见,我对他的实情不曾着意了解,了解后更对他情路坎坷艰辛,掬了三把同情泪。
第一把,他于某次瑶池仙会,惊鸿一瞥瑶歌仙子,一见钟情害了数千年的单相思。
第二把,他曾在瑶歌仙子诞辰,执意跪在仙子闺府外苦唱相思引。我以他此举不入仙流,也曾好言相劝。无奈他郎心似铁,一意孤行。我仍借了他上百仙禽助阵伴奏,他被瑶歌仙子一盆冰山雪水兜头淋成落汤鸡,并拒之门外五百年。
第三把,乃是他与我结拜后,我有意使他与闵瑶歌孤男寡女独酌对饮。虽说瑶歌后来醉得不省人事,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老实巴交照顾了宿醉呕吐的瑶歌一夜。直到瑶歌醉吐真言早有心上人,他跑来我苍梧渊借酒浇愁,避世痛哭了整整一月。
我合上萧生叹那本往事册子,拿眼瞧住正风卷残云扫荡烤鸡腿的大司命。他吃撑了,一面把油腻腻的手顺着胸脯,打嗝道:“看完…赶紧还我。”
我摇头,趁机讨价道:“好司命,把我的往事录也给我瞧瞧呗。”
大司命正正丢个白眼过来,道:“我这次徇私,已有损仙格。若再允你,是要遭天谴的。”
“十次烤鸡腿?”我诱惑他。
“不行!”他斩钉截铁。
“十年烤鸡腿?”
“我说了不行就不行!”
“你想吃多久烤鸡腿,尽管开口。我保证不让别人知道。”不就是鸡腿么?多大事!我一拍胸脯。神仙大多习得辟谷术,不吃不喝万余年亦不是大事,像大司命这般嗜人间烤鸡腿如命的,相当罕见。这种事一般仙家都觉得丢脸,等闲不与旁人说的。
他很心动,依然咬紧牙关拒绝道:“不是鸡腿的问题。”
既然与鸡腿无关,我陷入深深的苦恼。
盘子里剩了最后一只烤鸡腿,大司命看我神情莫测地对着它沉思,飞快将它抢进嘴里,才放心道:“那回诸仙宴本不是你下凡,亦是我错算了你命盘,害你阴差阳错前后受到诸多磨难。你如今失忆,问我要往事录。我欠你一份情,自然允了你。谁让你不挑自己的拿。”
我气急,将萧生叹的往事录丢在他脑袋上,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早说。”
大司命委屈极了:“这是天机,怎好泄露。”又歪着眼思索片刻,鼓足勇气道:“不然我再欠你一份情,你便可向我索要你那往事录了。”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他咳嗽一声,缓缓道:“过些日子我飞升,得下界一遭历劫。”
我悲天悯人地看着他。
他颇有些心虚,道:“饿劫。”
我的眼神更加悲天悯人,嘴角浮现几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你方才说,想吃多少次烤鸡腿,尽管开口的。”他小心翼翼提醒我。
我笑眯眯地点点头:“一次鸡腿一次人情罢。”
“你真是…”他瞪着我,想寻个合适借口反驳。
我打断他,行云流水地起身一揖,很有分寸地告辞道:“傍晚应了瑾华殿凤妃之约,叙叙嫂姑之旧。与你耽搁太久,怕言谈间泄露一二天机,便是我的罪过了。时候不早,我先告辞了。”接下来,顺其自然踏出门去。
瑾华殿一伙活泼的仙婢,那可是一大窝多嘴多舌的鸭子,不,仙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