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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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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戏宴上赐婚,已是前日的事了。接旨之后又发生什么,我却诧异竟无半点印象了。
我忍不过好奇去问师父,师父推说我接完旨一直精神恍惚。我疑心发生了大事,央他许久。他静立片刻,然后消了他设下的记忆限制,把我带回了那日的幻境中。
“来年二月廿八,将是素女与解夏上仙的婚宴。”天君道。
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无奈隔岸观火,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仍旧是闲谈状的天君:“九重天近千年不曾办过喜事,依朕看七丫头和陵游上神的订亲宴,那就来个双喜,定在解夏上仙与素女的婚宴同时罢。”
“君上厚爱小女,实为苍梧恩泽。一切凭君上做主。”父王拱手道。
看着父王与天君一唱一和,我泪流不止,难以忍受的孤立无援。
我捂住嘴呜咽,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抖。
手心一热,是师父握住我的手。他心疼地注视我,我光顾着哭,没注意师父眼里是隐忍已久的痛苦。
“眄儿,我在。”师父轻拍我的背,好让我不压抑地发泄,他喃喃道:“师父会一直在。”
我泣涕淋漓,仿佛肉身完满,心魂阙如。记忆早已依附不了破损的元神,我如何证明用情至深?解夏的名字就像一道解不开的咒语,在漏洞百出的记忆里无孔不入。
直到那时我才肯定到,也许失忆前,解夏于我的确是不同的。或者说,我容易对长相俊秀的男子心生好感,我倾慕他们皮相不过是礼尚往来;可是唯有解夏,令我三番五次失态于他。承认这桩事,着实使我颓了三天三夜。
第四日,来了个自称是我狐朋狗友的女仙,“原来你没醉死在寝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定睛瞧去亦是个朱唇白齿的妙人,妙人左顾右盼,招手嗅了嗅气味,笑道:“竟然也没藏着男仙。下界回来连我的面也不见了,害我以为你又像从前醉死在温柔乡了。”
“你是谁?”我问道。
“咦,果真失忆了?”妙人指着自己鼻子错愕道,“这天上地下有谁当得你的狐朋狗友,你太令我失望了。”她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拖出张靠椅,毫不客气地坐下。取过桌上一壶酒,剃了盖子一饮而尽。
她的作风与婉约的相貌大相庭径,我却丝毫不觉哪里不妥。她砸吧嘴,陶醉不已:“还是你好啊,天生公主命,享不尽的美酒佳人。我现在连喝酒也得偷着,仔细不被神出鬼没的督察抓现行,削减仙职。怎么?还没想起我来?”
我歪头竭力回想片刻,摇头道:“仙友抱歉。”
“闵!瑶!歌!”她咬牙挫齿,一副恨得我牙痒痒的样子,又嘟哝道,“大伙说你转了性子我还不信。”
我越瞧着她面善,她说她掌管九重天音律,在我师父手下当差,与我臭味相投遂成狐朋狗友。我便信了七八分。之后我俩越聊越投机。三壶酒下肚,我不留意掏了心窝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唏嘘道:“我如今方知情根深种,哪怕失忆也做不到忘情。”
她同样醉眼迷蒙,道:“你说解夏啊,我说你这么通透的性子偏偏折在他们手上。去年诸仙宴,我还纳罕你与素女她向来不和,为何接了她送给你的手钏。结果择仙盘偏偏选上你了。”
我愣了半会,伏案猛哭伤心至极,嚎道:“现在知道有何用处,他和素女终成眷属,我和那陵游上神也…”哭急了,呛了一声,继续嚎,“他…他仙龄都可以做我爷爷了!”
她豪情万千地一拍我后肩:“哭个屁!做不得太上忘情,把解夏强抢回来便是。要不然他婚后你们做对偷情冤家,倒也刺激。陵游上神你就别瞎担心了,他前日上朝,跪请天君收回与你结亲的成命。”
我闻言抬头,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真的?为何没人告诉我。”
当晚我跑去向师父讨问实情。
师父道:“确有此事。”
我笑逐颜开,几乎要欢呼雀跃。
“可天君坚决不允。”
“……”
“我没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
对啊,要天君收回成命好比在人间当街骂状元蠢货。我白白高兴一场,师父却道:“陵游上神仙格出众,你若嫁他也是你福气。”
师父鲜少夸赞九重天上的同僚,今晚一反常态冲我说了陵游上神不少好处。陵游上神叶梦枕是现任天君的小舅子,司掌六合时空变幻数万年。据说上古司掌时空的神邸曾收他做关门弟子,羽化前传位于他,至今几番浩劫若无他操控时空机缘,早就六界大乱生灵涂炭了。
“为何师父肯定他好?”我失望师父不与我齐心,委屈得眼圈红了。
“他与我仙交甚密,把你托付于他,我也放心。”
我从来当师父疼我,养成个顶有名的不济事还沾沾自喜。也许他打心底头疼我这拖累。
于是我赌气,大半月不去见他。
这日,闵瑶歌忙里得闲,邀我上她那小酌。她说起解夏上仙新近推销百花凝露,向她借了不少能歌善舞的仙娥。那些仙娥回来,个个春情满面,面色红润,比百花鲜妍更胜一筹,推销起百花凝露来也不遗余力。百花凝露脱销,解夏因此狠赚了一笔。
更多天女事先跟她打招呼,若是解夏上仙开口要人,请她千万挑中自己。她坐享其成,收刮了不少中介费。
“我替你留了个位子,还不赶紧谢我。”她笑得鸡贼,鬼祟道,“不收你中介费,别人爱嚼舌根我信不过,你多捎两瓶百花凝露给我。”
她洒脱的性子,流露出极罕见的女儿娇态。
我自然在众仙睽睽之下,兴高采烈地去当了推销仙娥。
解夏上仙的府邸,我从前定是常来的。否则仙石拱桥,云水流波,雾廊曲苑,我穿梭无碍,比苍梧更熟上三分。
我更加确信自己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便不拔了。我向来不经疼。
一路分花拂柳,轻车熟路经过曲苑,柳暗花明处一扇圆门锁住了小院。门外设了仙障,正当我在门前踌躇时,那门却自己开了。
“我料到你来了,没料到你真的来了。”一声轻叹随风入耳,“眉儿,你让我如何是好?”
我仿佛九重天上失重,高悬的心脏一头栽下胸腔。
解夏牵起我的手,甫一进门,满院柔情似水的花香,触我心弦。琼瑶树,或含苞待放,或花开正好。每一株苍翠挺拔,都系了非红即白的云锦帕子,帕子上字迹委婉,与花叶相映招摇,在呼唤我。
“林花欲绽花欲愁,愁起孰知为何愁。何曾比木连枝老,笑尽春风也罢休。”
“解夏,陌上花开不如你。”
“夜月一帘幽梦影,春风十里温柔乡。”
……
“唯喜你我非圣贤,可醉一时风月;独恨你我为神仙,难共千丈红尘。”
………
“有情可怖,无情可恶。情深无用,忧愁便逝。”
字字句句,或委婉或豪放,或缠绵或清醒,我捻着一方锦帕几欲滴泪,几乎不可置信,未失忆前我原是这样情致之人。字迹拖出情感利刃,割裂我记忆的封锁,可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解夏拭干我眼角泛起的泪珠,认真道:“诚然,是我负了你。”
我不明白他直白点题的用意,而他接道:“遇到素女前,我曾以为你是最好的伴侣。你知道若无天君赐婚,九重天的神仙是不得动凡心的。哪怕三生石上注定的因缘,亦是不作数的。”
他的意思无非我们春风一度,有缘无份。
我纳罕天君除了号令天官之外,居然身兼如此八卦的职责,难怪九重天上仙丁不旺。
我低眉思索,在解夏看来,与神伤无异。他继续道:“你我均婚期将近,你忘了我罢。”
“那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留恋不舍么?”他这样体贴地拒绝我,比我承认痴心错付更心有不甘。
解夏不则声许久,兴许是懒得骗我。欲送我离开前,他莫名其妙留下一句话:“诸仙宴上为何是你下的凡尘?”
我还在体味他那句话的用意,他渐渐飘远的身影拂过我思绪,我突然顿悟的确有地方不对。
“等等!”急忙上前唤住他,我差点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你走之前能否送我几瓶百花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