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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三章】 ...

  •   我自玄女的便宴上回来,又三日,精神方养足些。
      娘亲对我说:“瞧你的样子,精神像是不错了。过两日天君来苍梧,虽是微服,但你再不许像诸仙宴上那般淘气了。”
      我嘟了嘴,蔫了吧唧地伏在师父膝上,师父执一把玉骨梳细心把我拆散的发髻梳松。我问他:“师父,我在那次诸仙宴上到底做过什么?”
      师父的动作顿了顿,表情却没什么破绽,轻描淡写道:“我也记不清了,大概你没做过什么罢。”
      我仰头望着他揣测到,师父他这么说,看来我确实闯了大祸。
      师父注视我的眼神,一贯细水长流的温柔。他爱怜地拢了遍我腮边的碎发:“过去的事,忘了便好。忘了也是福分。”白衣行云流水,拂过我的额头,隐去肌理间若隐若现的花印,“这朵花印,还是去了得好。”
      我跟着往额上摸:“可我觉得挺漂亮的。”
      “你喜欢,师父还你。”
      “不要了,师父说它不好它就是不好的,我不要了!”我心急地一抬头,梳子卡在我发间,疼得我龇牙咧嘴。
      师父心疼地揉着我的后脑,责备道:“梳头也不老实。你这样冒失急躁,以后怎样嫁人呢?”
      “那就不嫁了呗。”我满不在乎地撇嘴,“若是嫌我这嫌我那,嫁去做甚?再说,这事也得我情愿,且不说爹娘舍不得我,谁有本事管得住我?”我说这话时,胸有成竹地挺起胸脯,“世上再找不着像师父一样疼我的,我宁愿一辈子侍奉师父左右。”
      师父听了,像是好笑之余倍感欣慰,视线专注地挪到我披至腰间的长发上,低声道:“眄儿,你年纪小,许多事情不如你想的那样简单。”微微笑了,眼神里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你说愿意一辈子侍奉师父,可是真话?”
      我把师父执着玉骨梳的手臂拉下,讨好搁在下巴处磨蹭,软绵绵道:“师父可曾见过徒儿对您说谎?”
      果然撒娇是最有用的招数,师父脸色霎时变了,流露出感动的神色,道:“眄儿,你拜我为师,我真实没教过你什么有用的本事,你不怨我?”
      我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我听大司命说,此次下凡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难,可见本事有何用处?该来的一样躲不掉。依我看本事不过是个负累罢了。何况跟着师父,哪里还有要我操心的。”越说声音越低,无精打采地挥挥手,却驱不散缠绵的困意。
      迷糊间,师父温润的声音若有似无地浮进耳内。“颠倒众生的皮相,偏生绝配天真娇纵的脾性,着实惹人怜爱。”抚摸我额头,沉声感叹,“何尝不招人妒恨。”
      “好好睡罢,明日天君来,也有精神应付。”
      我“唔”了一声,枕着师父膝头的双臂一滑,将头倾入他怀中,沉沉睡去。
      黑甜一觉,醒后更漏未尽,满室皎洁的月影花香。我披衣远望那一轮永恒的圆月,它正慢吞吞朝西边滑下去。微风吹来温柔的花香。隔壁的小窗幽暗,那些侍从婢女睡得香甜。西斜的月华牵来院里花枝疏影,在窗纸上婷婷摇曳。
      我敏锐地分辨到微风中一缕极细的呼唤,透着欢喜:“快来啊,我在这里!”
      墙角的一株琼瑶,竟然一夜之间全部开了。
      和苍梧渊的姹紫嫣红不同,这一株琼瑶是纯净至极的素白,仿佛三千年前随手摘下一瓣月光,经光阴洗涤,洗旧的白中化出霜雪色。花蕾也如白玉雕琢,娇小可爱。细看下,每一层复瓣自根部蜿蜒出几丝翠绿,仿佛呵气便要褪色。
      我靠近些,呼唤声越显清晰。
      “快来啊,来我这里!”那花在呼唤我。
      我把衣帽系紧,缓缓凑前。那琼瑶的欢笑声涟漪般回荡在耳边。
      满树花枝受到感应,纷纷朝我伸来。我握住其中一段花枝,它在我手心变得异常柔软。好似我握住的不是花枝,而是稚龄孩童软乎乎的手指。
      那声音也软糯地依附着我的听觉,它说:“主人啊,您忍着点。”
      手心的花枝同时生出两根硬刺,扎进手心的肉里。
      其实一点都不疼,仿佛蚊子咬我一个包。
      几颗血珠冒出来,来不及拿帕子擦掉,眨眼被吸干了,只留了两粒红点。
      半空中依稀浮动白色的光点,仿佛月光精灵,轻挪舞步。光点聚拢,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不过六七岁样貌的小女孩,双鬟圆脸,露肩白纱罗裙绿里衣,笑嘻嘻牵起裙角对我行礼。
      我吃了一惊,待揉揉眼睛细看,哪有小女孩。一树琼瑶,正掬着无数嫩白小手,盛满月色。
      直到婢女替我漱了口,匀了面,梳妆打扮妥当,我仍疑心昨晚是做了场梦。苍梧渊虽说是集天地灵气的宝地,修成功不少地仙。可吸了我几滴血,便幻化出人形,简直是违背修仙之道了。何况,我仙身尚未完全恢复,如何供养得出灵力旺盛的凤血?
      我翻来覆去地研究手心那两颗鲜艳的红点。一不留神,宴席开了。
      我如梦初醒抬起头,冷不丁脑门挨了一扇子。
      六哥昂起下巴示意我坐好。
      我恶狠狠地瞪回去。
      六哥对坐是一位上神,好巧往我们这边看来。我那记凶狠的眼刀,让他完全受了。我见他表情一愣,修挺的长眉拧了一拧,把视线扫向别处去。
      位置隔得稍远了一些,着实看不清他的真切面目,依稀是长得很好看的一位上神。
      “那是谁?”瞧见那上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我用杯盖掩了面悄悄挨到六哥附近,眼睛却一刻也没有放松地打量他。
      六哥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冲我意味深长一笑:“我不告诉你。”挑高的眼角,凝上几分冷笑的意思,“你待会便知道了,着什么急。”秋风扇“哗”地一张,极嚣张地挡住我的视线,“杯子哪里挡得住你的大脸。再瞧,叫他发现了。”
      我一急,攥起拳头往他身上打。
      “眉生!”父王一声训斥,我乖乖作端庄淑静状,小口小口嗑瓜子。
      戏台上,描红画翠的旦角兴致勃勃,唱一出荒诞的新折子戏。
      我无聊间把瓜子嗑了一地。
      旦角唱:“分花拂柳踏月西窗下,君恩冷淡比薄纱,我且住脚步往荼蘼架,把一对偷欢鸳鸯拿。呀!兀那不是我的琵琶?精怪为祟迷心法,只恨你眼瞎。”
      原来是仙人妖三角恋,谁挑的戏,品味忒差。
      她咿咿呀呀唱得兴起,我一碟瓜子七七八八没剩下几粒。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遥远及近的车轮如雷贯耳,守门的仙侍拔高调唱道:“天——君——驾——到!”
      这场酒席,到现在,方算正式开始。
      之前听到婢女嚼舌根,说现任天君是个极爱摆谱的主儿,当真所言甚是。
      且不表百余队堪比迎亲的吹打排场,一路上随行天女散花,领驾仙童布云。单说微服专用的十八驾马车,领首的一辆栓了十八条毛色纯正的白龙马,顶盖一串精光四射的琉璃珠,赤金的流霞珠帘。天君身周瑞气腾腾,端的一副庄严宝相。
      我眼角直抽,这仗势是娘亲说的天君微服?
      父王母后亲自迎接,台阶下两列仙众亦起身。我随大流山呼万岁,从善如流地对阔步经过我面前的天君万福金安。
      天君洪亮的嗓子也善于虚张声势,对着我先是和蔼笑了三声,笑出了我一身鸡皮疙瘩,大概意识到这样笑不妥,沉声庄严道:“七丫头一年半载不见,竟知礼了许多。”
      我鼻观眼眼观心,尊敬道:“君上乃六界八荒唯一主宰,我等小辈定是极为敬仰您。倘若先前无礼冲撞过您,您帝王雅量,是不与小辈计较的。我惶恐之至,万分谢意无以言表。”
      好在天君不是专程来找我茬的,广袖一挥,众星拱月般,让众仙拱上最尊贵的宝座去了。
      我舒口气,把手心汗湿的云锦帕子丢在一边。天君在上,众仙免不了一齐敬酒三杯。也不知哪来一股邪风,吹飞了我的云锦帕子,可气帕子身不由己,在空中悠悠然打了几个转,跌到斜对儿举杯敬酒的人那儿去了。
      长得很好看的上神再次愣了愣,拾起挂在杯沿的云锦帕子,往我这看来。我装作毫不知情,神情自若地拿右臂遮了,仰头把剩酒倒入口中。
      六哥在旁冷笑。我一瞥眼,发现六哥看好戏似的睨着我,眼角的笑纹愈发深刻。
      原来是他干的好事!我气得一脚朝他跺去。不料听见尊座上天君慈祥笑道:“七丫头今年多大了?”
      “再过一年,五千岁了。”我娘亲回道。
      怎么好端端谈论起我年龄来了?我顿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小彩小两百岁。”天君捋了捋小撇胡须,眯起眼,把目光慈爱地定在我身上,“你们火凤一族一贯生出好相貌,七丫头不仅聪明伶俐,模样长成也是个出类拔萃的。”
      父王也笑眯眯望过来,口中愈发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女质陋,不敢与天孙相提并论。”
      小彩是天君私下最偏宠的孙女,年少爱美,天君拨她个闲职掌管霞光虹霓。她四处游山玩水,仙裙过去便是彩霞万千,当真逍遥自在。
      我出神回来又听天君道:“七丫头可曾许了人家?若是不曾,朕倒有个好人选。”
      这话不啻于天雷滚滚,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不曾。”娘亲道。
      “朕欲与苍梧渊结亲,只怕二位舍不得掌上明珠。”
      “君上折煞我们了,只怕高攀不上。”娘亲掩饰不住眉眼的喜悦。
      娘亲远远含笑朝我望来,座下数百仙众感染她慈眉善目的笑意,贺声不绝。我无精打采伏着酒案,好像是酒喝多上了头,一阵一阵的晕眩。
      一折歌功颂德的戏本唱毕,座中掌声雷动,都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君。
      天君垂眼俯视座下,道:“诸位仙卿,朕今日微服。一则是苍梧渊国泰民安,实为六界八荒之榜样。二来…”做出无比欣慰状,“火凤族七公主辛眉生,当日诸仙宴上领旨下凡,历尽重劫,救万民苍生于水火之中,立下大功终得圆满,理应论功行赏。”
      众仙立刻高呼:“君上圣明!!”
      仙侍宣读圣旨,响彻空旷的主殿:“火凤族七公主辛眉生,陵游上神叶梦枕接旨!辛眉生领旨下凡历尽重劫,终成正果,得救苍生。今封为燎原之神,再赐凤凰雮尘珠与汝火凤族,以彰功绩!……”
      我突然感到天旋地转,辨不清东西南北,却不得不起身漂移到阶前,木木然跪下接旨。
      “尔本妖孽,我等今日替天行道,灭尔妖魂,毁尔妖身!莫不然东宁河山终为尔所祸!”一激灵,记忆深处某个无情的声音贯穿我的听觉,与现实穿插仿佛二重奏。
      是谁,是谁?谁在恐吓我!
      圣旨还在继续宣读:“……陵游上神仙格异禀,功德无量,朕躬闻之甚悦。今陵游上神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火凤族七公主待字闺中,与陵游上神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之美,特此赐婚,择良辰订婚。布告六界,咸使闻之。钦此!”
      “臣接旨谢恩。”跪在一旁的陵游上神同时开了口,嗓音清清淡淡,一点波澜也无。我眼角余光扫到旁边人的脸上,居然是那位拾起我锦帕的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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