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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   那时仍是雏凤身,不觉得所作所为越礼不妥,回想起来当时揩了师父不少油。
      我端着茶杯浅啜,眼睛掩藏杯盖底下,颇有些心虚地瞧着师父。
      师父略瞧我一眼,对我道:“玄女的酒宴,解夏也去的。”
      我听到这名字突然不受控制,一口茶水喷了对面端坐的六哥满脸。
      六哥连抽着嘴角,抬臂狠狠擦掉满脸口水,怒道:“女儿家家,你像个什么样子!”
      眼见六哥的脸青得都快紫了,我嘟哝着一边抽出帕子擦他的衣服,被他拂开。然后他又捉住我的手,抢过我手中帕子,意味深长道:“怪不得反应这么大,这劳什子你还留着。”
      我一愣,发觉那块不是常用的丝帕,而是我塞进袖里的云锦帕子。
      在床底的零食盒子发现了这块云锦,却不晓得怎么来的。此时沾了水字迹浮现,上面的字句令我羞赧。
      “解夏亲启:风月不显君姿,百花不及君颜。日夜思君,辗转反侧。君既不来,一日三变,暑夏烈冬;君应有意,子夜三刻,共赴巫山。辛眉生爱留。”六哥一字一顿念完,把云锦帕子丢到我脸上,皮笑肉不笑道:“你对他当真情深意重,我竟不晓得你是如此痴情长情的主儿。”
      我抢回云锦,胡乱一塞:“一块帕子而已,六哥你别胡说。”可那什么解夏的模样我委实记不清了,何来情深意重?
      六哥不紧不慢道:“你当年的蠢事可不是我胡说。”
      我瞥他一眼,努力搜刮脑子里仅存的记忆,偶有一两个含蓄的画面,仿佛是害羞的我不害臊地死死搂住一个美貌男仙,一双紧张到不知道往哪放的玉手一个劲往那男仙怀里乱摸。
      我颇为尴尬,云锦在袖子里贴着我的肉,凉丝丝的。
      六哥冷笑道:“你以为只有他么?你从小招惹了多少个,苍梧渊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该说你多情还是滥情?我看你下界历劫也是活该!”
      我沉默了好一会,终于哀求似的瞅着师父。
      师父一直在听我们兄妹对话,道:“小孩子不懂事,眄儿长得又是少见的俊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错不全在她。”
      六哥道,“洛音神君似乎宠小妹太过。”他不则声了,而目中嘲讽尽显,望得我局促。直逼得我坐在凳上扭了几扭,不自在地变做缩小的火凤原身,扑下莲花塘去。
      第二天,师父领我去了玄女的酒宴。
      我昨晚慌不择路跳下莲花塘,六哥使坏把杯中的茶水倒入塘中。那冰莲絮本性极寒,我们火凤一族性热,极爱用它泡茶去躁,用它泡澡…我整整打了一天喷嚏!几次要从横波杖上掉下,心里把六哥从头到尾咒骂个遍。
      师父见我飞行不稳,捏诀帮我定住,皱眉道:“眄儿你何须这样辛苦?”
      经师父一说,我才想到变做火凤原身,便可直接飞上九重天。刚要变身,师父摆手道:“我们到了。”
      苍梧渊终年温暖,随处可见百花争妍,唯有梧桐应四时而生变:春发绿芽,夏生林花,秋落黄叶,冬见秃枝。指明渊内季节更替。
      九重天上的神仙却嫌单一的季节无趣,因此四时更替竟与人间相宜,春暖于雷,夏热于雨;秋凉于风,冬寒于雪。
      仙山的湖泊倒映日光宛如寒玉,远望去恰如一面八卦镜。玄女的府邸坐落于高耸过云的山顶,终年白雪皑皑,衬着雕栏瓦栋,与湖泊里的镜像呼应,愈发显得祥瑞大气。
      虽拜了答谢帖,却是个便宴。只因玄素二女是同胞姊妹,又同属西王母座下直系,是便宴也过分隆重了些。
      九名身着羽衣的仙娥在台上翩翩起舞。足踝的银钏上,镶了一圈儿铃铛,轻盈舞动时铮铮然。台上这儿飘着一朵白云,那儿浮着几缕翠烟,九弦天籁栩栩,舞袖牵风,彩带翻飞。
      正座上的玄女头绾飞凤髻,身穿玄色绡衣,蓝田玉带曳长裾,白玉圭璋擎彩袖,不苟言笑,冷艳绝伦。
      我悲痛欲绝地坐上与正座相邻的冰晶座,满面笑容回应众仙的嘘寒问暖,寒气一阵阵从我脊椎骨串入四肢,牙齿咯吱响。
      六哥他绝对是故意的!
      师父离我坐得不远,正皱眉望着我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玄女看我脸色不对,她冷艳无双的脸鲜有表情,此时带了十二分关切道:“妹妹可是身体不适?”
      我端起架子,若无其事道:“姐姐多虑了,我好得很。”
      “我看妹妹头顶散着烟气,可是热得?”
      我热?我冻得胃都快抽筋了!
      那是寒气,寒气啊!
      她唤来小仙娥前来添茶,茶烟袅袅,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入口中。
      嘶——好冷啊!包了两包眼泪,我捂住胃痛得直哆嗦。
      玄女吃了一惊,急忙让仙娥叫医仙来。师父脸色也变了,疾步离座过来扶稳我。
      我“哇”的一声扑到师父肩头,嚎啕大哭。
      众神仙的目光亦落到哭得手舞足蹈的我身上,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师父安抚我,一手握住我的手给我输送仙气,缓解我体内的冰寒,另一手轻拍着我的背。
      “妹妹她这是…”玄女急切道。
      “无妨,在人间遭劫伤了元神,加上昨晚受了寒,又喝了你这的茶水。”师父干脆坐在我旁边位置,淡淡道。
      玄女放下心,道:“是我忽视了,只当火凤族体质暖,以为妹妹也爱喝点寒凉之物去躁。却忘了妹妹玉体不便,不该给妹妹饮玉霜水的。”吩咐仙娥送上一丸仙丹,给我师父喂我服下,“想当日妹妹代替素女下界受了诸多磨难,我照顾不周,实在有愧。”
      座下众仙闻言,跟着也是一番唏嘘。
      一说:“当年诸仙宴上玄女娘娘曾赠七公主九转金丹,仙心之仁厚,令我等自惭不已。”
      这个是拍玄女马屁的。
      一说:“凡间污浊,七公主临危受命,终于功德圆满,历重劫无恙则必有后福,亦是九天福泽庇佑。”
      这个是感慨我福大命大,实际仍是拍玄女马屁的。
      又一说:“金丹不过寻常,小七下界落难时也曾苦求诸君相助,你们后来有谁应了?”
      这个…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往说话人那儿看去。
      说话人怪模怪样戴了斗笠,入席也不摘。隔着斗笠蒙着的黑幕,只能见他线条冷硬的下巴。肩背上斜背着一柄四五尺长的怪剑,乌沉的剑鞘布满云雷纹。与众神仙格格不入的是,他竟然一身人间侠客的打扮。
      师父暗暗与我道:“他是长留山白帝少昊的嫡传弟子,云逸散仙萧生叹。”
      按理说,散仙因为仙阶较低,鲜少上得九重天赴仙宴。但是这人似乎很了不起的样子,一句话说得众仙讪讪然,也无人驳他放肆。
      他仿佛与我很熟稔似的唤我小七。我呆呆盯着那剑客,不觉入了神。心里有种熟悉的感觉徘徊不去,我知道透过那层黑幕,他也在看我。
      “小七,我不过下凡削了个下巴,你便不认识我了?”剑客传音与我,难怪他不肯摘下斗篷。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守门的仙童来报:“素女娘娘仙临,解夏上仙仙临——”
      四周一下子就安静了。
      清风徐来,衣香鬓影。素纱女仙与颀长的湖蓝身影并肩行来,两人的音容相貌,以及举手投足间进退有度的亲密,简直与观音家的那对金童玉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心里异样地冒起了酸泡泡。
      素女仪态万方,淡如秋水的眸子点缀着慵懒的灵气。樱唇微翘,泥金的一双小手掩在素白的纱衣里,纱衣幻化的云雾缭绕,一只起舞的灵鹤伴她左右。再看湖蓝过处,生出一步步洁净如碧空的兰花。袍子的衣摆随风款摆,腰间的玉佩流苏荡出细微的波纹,青丝如瀑也似水波流动。
      那段湖蓝笔直穿过人群,竟然停在我的跟前,垂眸凝视我。
      我扬脸与他对视,呼吸不由一窒。仿佛明月般皎洁的面庞,一双波光浮动的眸子宛如映月的泉水,静静荡漾着,居然也是湖蓝色。
      薄唇微动,碎玉一般的声音,入耳是一声深沉叹息:“眉儿。”
      我着了魔似的,痴呆地望着他,脑子里乱成一锅浆糊。我完全听不见四周的声音,只觉得心脏那个位置跳得越来越快,挣脱束缚要跳出嗓子来。
      他的眼是幽深的漩涡,把我的影子吸入,再也寻不见。
      无数画面碎片仿佛虚空中唤醒,叫嚣着冲击我的神经。
      一根弦瞬间崩断,我抱住脑袋尖叫,痛彻根骨的撕裂感毫无预兆地窜入我的脑内,我从座上滚落,摔进师父的怀里。
      尔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六哥听我酒宴上闹了大笑话,幸灾乐祸地跑来取笑我。
      “之前你在东海,调戏龙太子闹得人家太子妃骂上门,也没见你这样啊。”六哥在我床沿坐下,一把秋风扇摇得风生水起,“怎么去个便宴,就失态成这个样子。真要笑掉人大牙啊!”
      我把锦被猛地一拽,盖住脸,闷声道:“你走开,别讨我嫌。”
      “哟~闹脾气了。”六哥故意往我床深处挤了挤,合拢扇子敲我的被面,“我的亲妹子,依我看呐,你赶紧找个地方躲好咯。不然待会解夏上仙一来,你直接在床上昏过去,要是传出风言风语多难听。”
      “啊——”我鲤鱼打挺弹下床,逃之夭夭。
      快准狠扑向客殿,一脚踹开门。我大喊师父,一瞥间看清里头的人。两扇门因我一瞬间失神,硬生生拍上我面门,把我撂下地。
      我头顶乱冒金星,趴了半天还没回神。
      “眉儿可有伤着?”碎玉般的声音如春风化雨。
      我挣扎了半天,才虚弱无力地道:“解夏上仙…又让你见笑了。”
      解夏上仙优雅地伸出手,到我额前,道:“快起来。”
      师父也走到我跟前,已不是往日的从容,那声音中分明也带了笑意:“这么大了,赖着要抱么?”
      我脸一红,干脆扭头对师父伸出手:“师父抱!”于是变做小巧玲珑的雏凤,在地上骨碌。
      不等我反应过来,解夏上仙已经把我拎进手心捧着。那双深海似的眸子掠过一丝令我错觉的痛楚。我缩着鸟脖子,不敢直视他,悄悄从余光里觑他的丰神秀态。想着凡间诗句形容人如美玉,比如‘巧笑之磋,佩玉之傩’,再比如‘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又比如‘吸飞泉之微液,怀琬琰之华英’,若不是他们幻想,大抵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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