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泪》写桐

12、【第十章】

　　我在崖顶站了会，估计断崖至崖底少说千八百丈，揣测崖底争吵的二人应该是萧生叹和闵瑶歌。断崖四周布满了镇邪结界，我能力不够，尝试几次没把结界打开。于是可怜兮兮绞扭着衣角，作出犹豫神色，几番欲语还休，一双眼睛哀求似的望着离我几步之遥的陵游上神。
　　“上神这怎样下去？”我尽量把话说得怯生生，娇弱弱道。
　　陵游上神不动声色地扫我一眼，道：“你方才说不会下去？”
　　我心中窃喜飞快点头，忍住喜悦，像是为难又像是鼓足勇气：“我长久居住苍梧渊，见这崖底凶险，有些晕高，也不晓得下面藏了些什么魔物。上神您若不嫌我麻烦，带我…”
　　我接下来三个字“下去么？”尚在舌尖。他飞快截住我，道：“下不去就回去，这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其实我并不是非得下去，当时诓他只想故意为难他一会。既然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受罚的瑶歌，我着实过意不去。我踌躇的当儿，不自觉往陵游上神那儿瞟了一眼。他的冰块脸我司空见惯，问题是他目光中的怀疑令我十分不爽。
　　飒飒风雪中，我突然怒气冲冲向他走去。他以为我改了念头，立着不动。
　　雪积厚了，一脚踩下去听不见声儿。才走两步，我好像踩上什么滑溜溜圆滚滚的东西，往前扑倒时我脑子转过一个悲悲戚戚的念头：今个日子选得不对，不该上九重天来的。
　　摔在雪地其实并不痛，只是冷罢了。陵游上神他居然不过来扶我。作为一个年长貌美，六界赞誉，功德无量的上神，他这样是不是太失仙格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他快步越过我身侧，蹲下身来。我疑惑且惊讶地回头，嘴张成一个大圈，瞬间目瞪口呆。
　　我刚一脚踩出来的地方，累累枯雪半掩着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
　　为血染红的雪片星星点点粘着他的五官毛发，一双铜铃般惊恐愤恨的死鱼眼直直瞪着我。静寂之中，我不受控制发出一声高亢的骇叫。同时如鱼打挺般弹起，慌不择路扑向身侧那一袭玄袍。
　　陵游上神欲把我推开，无奈我八爪鱼般死死吸附他身上。他碰我一下，我尖叫一声，反复几次他也头疼了。仿佛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把我推开，我使出一身蛮劲狠狠往前一压。
　　四周几时变得这样安静，甚至连风雪飘摇的声音，都一点点消失殆尽。
　　我谨慎往四下一瞧，皑皑雪山半空，飞过几只寥落的寒鸦。
　　与此同时，我听见身下一个声音响起，似乎带着愠怒：“你闹够没有？”
　　我愣愣看向身下的陵游上神，他被我压得人仰马翻，他冰冷的俊脸微青，在莹莹雪光中射来两道烈焰般的目光。红云腾地自我脸颊散开，我一骨碌翻开身，结结巴巴道：“你…你没事吧？”冰冷的风雪冻得我脸颊下到脖子都是白里透红，我抖抖索索拉紧衣领，尴尬道：“我没弄疼你罢？”
　　他不搭理我，自顾自爬起身，一面掏出碰巧垫在身下的死人头。
　　目光刚触到那颗死人头，我脸色又变了。
　　陵游上神动作顿了顿。须臾间，雪地一阵风雪大动，似有不寻踪迹的力量，把皎白的积雪拂散。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封印，上面用金色墨迹，画着些诡异莫名的符号，看上去新簇簇的，中心便是发着白光的两个字：镇首。
　　“魔界有人来过这，差点把结果破了。你走开些，我将封印修补下。”他难得温和的语气。
　　我应了他，乖乖走远些，刚站稳。之后一阵地动山摇，仿佛四面八方的雪山俱在整敛衣裳，也不管那些藏在它们衣褶里的生物颠得翻来覆去。好在整顿持续不久，周围重归雪岭沉寂。我往陵游上神那儿瞧了一瞧，发现那颗死人头已经不见了。再远处，断崖底冲天的邪气亦收敛了很多。
　　“你大爷的，谁在上面玩地震？！”崖底突然一声暴喝，利箭般冲上一道杀气腾腾的身影。
　　我吃了一惊，连忙跑去断崖边，定睛看向悬空在断崖之上的身影。他头戴斗篷，手握一把精光四射的宝剑，凌空而立——分明是我那结拜义兄萧生叹。
　　萧生叹先满是杀气地瞪着陵游上神，眼角余光再瞟到我，竟然欢喜起来。他跃到断崖边想来拉我，却似小儿弹珠般被结界轻易地弹开了。反冲力使他急退几步，后腿奋力一蹬才站稳，像是疑惑又像是喃喃自语：“怎么回事？”他疑惑的目光向我这移来，再朝陵游上神那移去，惊讶道：“你们做的？”
　　我赶紧摇头。
　　陵游上神平平静静地答道：“我做的，近来不曾听见有谁犯事，需来这里思过的。你怎么在里头？”
　　萧生叹拿宝剑横七竖八一顿乱砍，结界闪过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白光，却纹丝未动。他收起宝剑，趴到结界壁上，一掌一掌把透明的结界拍得‘啪啪’脆响。最后发觉拍不开，泄愤似地踢了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抱着脚直跳。
　　我眼角抽搐，心道：萧生叹你当是拍黄瓜呢？眼见一旁陵游上神脸色愈发不好，我向萧生叹使了个眼色，道：“你跑这贪玩来了，这荒山僻岭，难道有谁等你打架不成？”
　　萧生叹是个没眼力见的，贴在结界壁上的脸都变形了，他急吼吼道：“贪玩你大爷！还不是你让我来的啊，我还当你好心来救瑶歌。若不是我今个儿来得快，瑶歌早被魔界来的那小子宰了！”他重重往结界上一撞，那声音大得我都替他疼，可惜结界给陵游上神修补得十分坚固，一丝裂缝都不见。他气红了眼，复又吼道：“你们快点把这破玩意打开，我今天没带青冥剑出来，这把人间废铁劈不开结界！”
　　陵游上神慢悠悠道：“出来做什么？我刚修补好，呆里面反倒安全。”
　　这一声如醍醐灌顶，萧生叹呆立一阵，攥拳砸在手掌上，恍然大悟道：“你说的不错。”勾头细细寻思一番，越发眉开眼笑，连声赞好。末了对陵游上神双手一抱拳，郑重其事地道谢。
　　陵游上神道：“你适才说，真有魔界人来过？”
　　萧生叹干脆悬空盘腿坐下，惆怅道：“对，九头九身妖！狗胆包了天想暗算老子。给我一剑劈下颗头来。但是还是让他给逃了，真丢脸。”
　　我惊疑不定地想到滑倒我的那颗死人头。
　　陵游上神又问道：“只来了一个？”
　　萧生叹点头：“我来时他正在破镇邪结界，跟我交手实力亦不弱。他们魔界的龟儿子逃跑比兔子还快，我摸不准他的来头，生怕他掉头或是搬了救援来。才把结界受损处扯开，下去想把瑶歌带走。”
　　说完，他垂头丧气低下头。很明显，思过地思过的闵瑶歌不想跟他走。
　　陵游上神不怎么理会他的沮丧，接着淡淡问道：“瑶歌仙子为何在此？”
　　萧生叹怒火中烧的一双眼，笔直越过陵游上神朝我射来，气愤道：“还不是怪她师父。哪有把个身娇体弱的属下仙子打发来这里思过的？不晓得这蛮荒之地原是关押仙界堕仙的？简直黑心！”
　　指控完毕，萧生叹仍旧意犹未尽，补了四个字：“令人发指！”
　　停顿一会，又来四个字咒骂道：“丧心病狂！”
　　萧生叹骂得肆无忌惮，我心头火起。一时恶向胆边生，叉腰骂道：“你不识好歹，要不是我告诉你你晓得她被关在这么？你晓得个屁！再骂我师父，小心我日夜在瑶歌耳边吹你坏话，让你以后连她根毛都见不着！”我一气之下忘了断崖边的结界，顺手把腰间别着的横波杖抽出，以为他坐得离我也近，劈头盖脸冲过去抽打他。
　　哪晓得这一打，我身子突然一轻，竟然入了结界。崖底邪风吹得我如纸片般，跌撞到萧生叹身上。悬空的萧生叹尚未反应过来，一没防备，二没依靠，与我卷作一团，齐齐坠入千丈深崖中。萧生叹使出周身劲气，企图减缓下降的冲击力。我攀牢他脖子闭目尖叫，耳畔流风似漩涡，把我们二人吞噬。
　　通往崖底有个裂口，布满尖锐砾石，萧生叹咬牙护着我，东磕西碰的全撞在他身上。
　　落在崖底，我方知道崖底有块凹凸不平的石坪，贴山的一面铁画银钩刻了三个字：思过地。
　　今天虽然与人跌了三次，可我运气算好的，每回均不是我垫在下头。再瞧瞧萧生叹，他的斗篷跌落时大约是吹走了，此时他正脸朝地，一动不动半天没哼一声。我小心翼翼从他身上爬下来，试探着推他道：“喂！你别吓我啊，你不是很能打么？怎么一跌就没声了？”
　　他痛得抽了一抽，艰难费力抬起头。他鼻青脸肿，脸上到处姹紫嫣红，没一处完整的，可真是比九重天上那些浓妆艳抹的仙娥分外妖娆好看！
　　我忍住笑，使坏往他脸上一戳，见他疼得长嘶一声，龇牙咧嘴的。我尽量温柔道：“疼么？”
　　“你这不废话么？换你试试。”他恨恨地翻白眼，将手向脸皮上摸，不免带动皮肉伤，疼得他又抽上一抽，满身冷汗：“我的斗篷呢？完了，我白去做了一趟整容，这下跟毁容没差了。你说瑶歌见到我会不会吓晕过去？”
　　我猜他身上也跌得不轻，他硬撑着没吭一声疼，十分有男子汉气概。他因为我，连累成这副尊容，我打心眼里觉得对不住他，只安慰他道：“晕过去倒不见得，吓坏了倒有可能。”他闻言十分可怜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伤脸埋在膝盖间。我于心不忍，接着道：“别难过，等回去了我央人去解夏上仙那里给你挑些养颜秘药，保证你用了比先前还英俊潇洒迷人。”
　　他觉得屈辱，坚贞地把脸扭向一边：“不要！”
　　爱要不要，我懒得理他。我眯起眼睛慢慢站起来，望着空荡荡的思过地，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瑶歌呢？”我扭头问他。
　　萧生叹猛地将头一抬，跃起身，失魂落魄往周围石壁打量一圈，拳头捏得咯吱响。
　　隐约见陡峭石壁闪过一角衣袍，如果不是我眼花，看那浓烈的颜色和轻柔的质地应该是女性穿着。我拉拉萧生叹的手，指向刚才看花眼的峭壁，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刚看到那里有人。”
　　萧生叹露出白森森一口钢牙，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大喝一声：“站住！”
　　他如同脱缰的野狗，离弦的乱矢，挣开我的牵制飞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