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波澜壮阔的前半生》瑭歆

8、第8章

　　陆然和我说，这一次我差一点就死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当然，差一点死了，就是没死。
　　我后来有个领悟，死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事情，差一点都不行。彼时，在我旁边的人听完直乐呵，问我就没觉得自己大半条命已经没了。我说没有觉得，因为我其实离死还有很远。
　　我并没有求生的意愿，却活了下来。
　　要是我很想生，我早清醒过来了。
　　也幸亏我没那么早清醒过来，那些惊险我没遇着。

　　我是被一个叫苏捷的人救出来的。
　　就在独孤楼去叫那个蒙古大夫的当口，陆然觉察出不对劲，脚底抹油开溜，在途中遇到了苏捷，又折了回去。
　　等到天黑，陆然放火烧粮草，苏捷去救我。当然，独孤楼派了重兵看守粮草，陆然的那把小火只引起一场很小的骚动，粮草一点事都没有；苏捷救我倒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要不是手下人及时赶到，不丧命也得留下一条胳膊在那。
　　这些都是我从苏捷那知道的，他在我面前讲得眉飞色舞，重点不是自己有多勇敢，而是独孤楼有多彪悍，我听着直发笑，摆明着打不过别人就说别人厉害，不过我喜欢他这种磊落的个性。

　　苏捷者，何人也？陆然管他爹叫大表叔，他管萧青莲叫姑父。反正我是没搞明白陆然和萧初过的关系，陆然和萧初过也同时表示不认识对方，但苏捷最后还是把我送到了萧初过那里。
　　萧初过此时正在一个叫定平的县城，旧时属于京畿重地，现在京城沦陷，这里算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按照陆然的说法，他没想到我能二了吧唧地中了自己下的毒，要怪就怪自己心太狠，一包药竟全下了，又经过一路颠簸，能活下来怎能不是个奇迹！
　　我刚醒，还在犯迷糊，扫了一圈，只觉得眼前给我施针的人好像是段天涯，正想确认，就听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她早已是百毒不侵！”

　　我朝声音发源地看去，正看到一人从门口向我走来，容颜灵秀、气质飘逸，正是久违的萧初过。
　　我哀叹一声，看了眼床前的人，百分百确定此人正是段天涯。
　　段天涯瞅着我，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得甚是和煦，“我说丫头，你咋又回来了？”
　　我压根就没走成好不好？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还没开口，陆然一脸惊诧地问：“你们认识？”
　　我抬眼看了眼萧初过，淡淡道：“故人。”
　　萧初过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也淡然地道：“勤王大军快要到了，过不了多久，这儿可能就是一片焦土，我们要尽快往南撤，你是自己走还是和我们一道？还是，你还有其他打算？”
　　这小子成心呕我呢，可我很不争气地，除了和他们一道走，竟然无处可去。

　　段天涯捋了一把他的美髯，回头对萧初过笑道：“哪支勤王之师这么快？”
　　“河东梁氏。”
　　“哦，原是梁逍这个老小子，此人不足为虑，丫头你安心在这养着，他就是到了这里，也要先登高望远。”
　　陆然扑哧笑了起来，我望了眼萧初过，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段天涯说人家是骑墙派，可人家好歹一早就到了，这个态度就很好，国之栋梁武定侯现在在何方？

　　尽管我对萧初过仍然怀有戒心，但我觉着，我自从来到这里，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吃嘛嘛香，睡觉也睡得特踏实，每天都睡到自然醒。
　　救我的那个苏捷说我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苏捷于我有救命之谊，他又是个潇洒疏阔的人，我和他颇谈得来，我对他说，和独孤楼那里相比，别处都是天堂。

　　他很好奇：“这么可怕，独孤楼是个怎样的人？”
　　在苏捷眼中，我只是陆然的朋友，他对“我”和独孤楼的过去似乎是一无所知。我说：“一个变态。”
　　这话后来在吃饭的时候被苏捷说了出来，萧初过皱着眉头不耻下问道：“何为变态？”
　　“就是非常态。”我答。
　　“兵者诡道，独孤是个鬼才。”段天涯插嘴。

　　陆然立刻咬牙切齿地接口说：“什么鬼才，一个杀人狂魔而已。”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目睹燕军疯狂杀人的，许是被刺激到了，他以前可是特崇拜独孤楼的。
　　我心说真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咬着馒头没吭声，段天涯却很好奇地转头问我：“丫头，独孤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一下子被馒头噎着，不停地咳嗽，苏捷给我递来一杯水，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水一口喝尽，问段天涯：“什么怎么样？”
　　苏捷扑哧大笑起来，看着我的神情很古怪，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其他人倒好像都懂了，不约而同地开始专心吃饭。

　　吃完饭，我正要问苏捷是不是看着什么了，管家就过来请我到萧初过的书房去。
　　我撇撇嘴，忙跟着管家去了，书房里只有萧初过一个人。
　　见我进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再次见到他，这是我第一次和他独处，我有些紧张，四下打量着，这是间很雅致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
　　他犹豫了片刻，第一句话差点把我给呛死，他问我：“住得可还习惯？”
　　我微微点头，“蛮好的。”

　　“慕家的事你知晓了罢？令尊令兄去了宁戍。”
　　我点头，“独孤楼和我说了。”
　　“你想过去吗？”
　　啊……原来是嫌我吃他的住他的不想看到我了，真好笑，那会儿我想走不让我走，现在倒嫌我碍事了。
　　这种情况，但凡有点气节的，都该立刻起身告辞。
　　我就缺这点气节，有的却是厚脸皮，我低头看着脚面，慢吞吞地开口：“不想。”

　　萧初过扑哧笑了起来，我抬起头，他笑问：“那你想去哪里？”
　　我当然哪也不想去，本来我还想去南夏来着，可先前住破庙缺衣少食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还是得有个靠山才好过下去。
　　我那时怎么就一根筋地想一个人走江湖的？

　　我站起身，扑到他面前，他正坐在案台后头，我趴在案台上，他不好往后挪，神情戒备地看着我。我腆着脸，耍赖似的，“我哪也不想去，我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反正你们这么多人，也不多我一张嘴对不对？你带上我好不好？我可以帮你们做事的，呐，你又没有女眷，陈嫂很多时候照应不过来，我可以帮帮她。”
　　萧初过看上去有些懵，“不去南夏了？”

　　“不去。”
　　“也不回慕家了。”
　　“嗯。”
　　“不怕我利用你？”
　　“能被你利用，说明我有利用价值。”我一边表着忠心，心里一边吐槽自己真没自尊。

　　萧初过看着我，哭笑不得，我轻咳一声，“先前是我小人之心，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萧初过嗤笑，“之前我确实在利用你，那时独孤楼要落入我手，今日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迎面一个巴掌扇过来，我磨了磨后槽牙，我忍！

　　“你是谁？”
　　我愣了下，“小女姓苏，名离离。”
　　萧初过失笑，“对爹娘给的名字不满意么，偏要更名换姓？”
　　“没，只是怕引起不便。”
　　“一个洒扫丫头叫什么还不一样，哪来什么不便？”

　　萧初过，这笔账我暂且记下。
　　我脸上的笑纹瞬间放大，“你答应啦？”
　　萧初过嘴角抽搐，我嘻嘻笑着，“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河东，不过不是咱们，是我，你若不想回家，我可以派人送你去洛阳暂住。”

　　我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我说了这老些话，都白说了？
　　“陈嫂也必须回洛阳，”萧初过思考片刻，“我们去河东，是去砍人的。”
　　他这么直白，我愣了一下，“你们多少人？”
　　“一万。”稍顿，他道。

　　“呃，一万也不少了，肯定不都是打打杀杀的，对吧，那我可以干些给养的活儿，你知道的，我还识些字，萧何……”我还没说完，萧初过就开始笑，我说到“萧何”的时候，他笑得更厉害了，他笑道：“是我有眼无珠了，不识站在我跟前的还是位女相。”
　　我抬手蹭了蹭鼻子，“不敢，萧丞相还是让段先生去做吧，不过萧丞相肯定需要一位师爷。”
　　萧初过上下打量我，像是初见我，我反正是豁出去了，就随他打量，他终于打量完了，笑道：“那么，慕师爷，你去找你的丞相去罢。”
　　我愣了下，明白过来，不给萧初过再有机会反悔，赶紧转身去找段天涯。

　　我把我和萧初过说的话详详细细地和段天涯说了，段天涯听了直乐呵，最后说：“若今日你来告诉我，你要学木兰从军，老夫也不会感到奇怪。”
　　我灿然一笑，“我还没那本事。”
　　“不过丫头，你就这么不喜欢过安生日子？”
　　“没有啊，我不是跟你们比较熟嘛。啊对，萧初过说去砍人，一万人要砍多少人啊？”

　　段天涯扑哧一声，“我算算啊，两万，再有两个十万，再来一个三十万，还有没有……”
　　他话没说完，我嘴巴里已经能塞得进一个鸡蛋，他笑着道：“后悔不？”
　　“还来得及不？”
　　“你和公子说去，公子慈悲，应该不会和你计较。”
　　我摇头，“才不，我会追他到黄泉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