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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在燕军军营里,在陪独孤楼观看士兵演习的路上,无意中踢翻了一块泥,泥的背面被烧焦了,当时觉得比较稀奇,就连着踢开了好几块被烧焦的泥。我记得那天我在那些烧焦的泥块附近还看到了一些洒落的炒麦,当时没往心里去,今日想来,就好像密布的乌云间,出现了一线天光,心里的种种疑惑,一下子全通了。我见到的,是燕军挖土造饭未被清理掉的痕迹。
      挖土造饭,是为了掩藏自己的行踪。
      多么辛苦,可独孤楼能做到在军中言出必行。我现在相信,平城之战,需要人来创造奇迹,独孤楼可以做到。
      他对反间谍的工作也很有一手的,他把陆然赶去观看燕军屠城,是因为他不信任陆然。

      萧初过等着我往下说,我却没说。我有一种很奇怪的道德感,总觉得自己顶着慕苍苍的皮囊,就不应该害慕家人和独孤楼,虽然独孤楼差点害死我。
      我将话题拉回来:“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慕家和独孤楼之间的隔阂传出去?那不该是为人臣职责所在么?”
      萧初过盯着我的眼睛,忽然仰头大笑,“你正在内心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们罢?啊,一样的不忠不义呀!”
      我嗤笑一声,我从没指望过,那个毫不犹豫将我的胳膊掰断的人,会是个温良谦恭让的君子。
      虽然我一直为他温良无害的皮相所倾慕。

      淡青色的曲裾深衣,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出一种江南的烟色,本来略显清冷的脸浮上玉的光泽,在氤氲的烟色中,风姿卓然。
      这样的皮相,他浅笑时,我觉得慨然沉稳,他不屑时,我亦觉得神采傲然,如芝如兰,清风皓月,各有千秋。

      他再一次浅笑着开口:“我不了解独孤楼,但我了解我们的皇帝陛下,他刻薄而寡恩,志骄而多疑,就算没有独孤楼这番谋算,他也是会合兵的,独孤楼只是帮他打消了那些不必要的顾虑而已。”
      我呼出一口气,看了眼外面深沉的夜色,再次和衣躺下。
      萧初过也去休息,刚转身,又回过身问我:“你对独孤楼如此好奇,你就不好奇慕非么?”
      “如果你忽然有一天起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别人都跟你说你有个未婚妻,很漂亮很贤惠,你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妹妹,你是对你的未婚妻感兴趣多点,还是对你的妹妹感兴趣多点?”

      我对慕非当然也是极好奇的,甚至,我对他的好奇远远超过我对独孤楼的好奇,可我却不愿意深想这个人。
      因为一往深处探究这个人,我的太阳穴就会突突地疼。

      次日我被萧初过拖着爬起来,我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外面,天才麻麻亮,萧初过不理我,径直走出营帐,我不敢耽搁,穿戴整齐就往外跑,只看到段天涯在悠闲地吃着早饭,我问他:“其他人呢?”
      段天涯说:“去敲临城的城门了,赶紧过来吃饭,吃好饭我们进城去。”
      果然,等我和段天涯来到临城城时,陆然正在城门口等我们,陆然把我们领到县衙里。
      苏捷正在和一人对面喝着茶,苏捷满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对面那人长得干瘦,眼角堆着褶子,脸上惊魂未定,端着茶碗,却哆嗦着不敢喝。
      苏捷看到我们,起身对段天涯道:“这位是陈师爷,他们的张大人,我已经派人去请了。”陈师爷起身,哆嗦着嘴皮子,却不说话。
      段天涯问:“库房户籍账册都完好?”
      苏捷笑,“先生放心,重兵看着呢,待会儿让陈师爷带你们过去。”

      原来苏捷和陆然连夜把临城城给夺了,临城的县太爷往营州报信的时候掉进了山沟里,又被逮了回来。
      我和段天涯一块跟着陈师爷去库房,段天涯翻了翻户籍档案,一边问陈师爷,临城有多少户人,男丁多少,妇女多少……问得甚是仔细,这陈姓师爷还不错,虽然讲话仍不镇定,倒也知之甚详,我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萧初过要的十万人还有多大缺口。
      段天涯也在盘算,不过他盘算得更细致,十四岁以上、十六岁以上、十八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下、五十五岁以下,各个年龄区间的男丁数量,都让我整理了一遍,我忙了一个上午,焦头烂额。

      倒是陈师爷,真不错,给段天涯出了非常不错的主意,说城外有伙山贼,兵马充足,要是能拿下来,省时省力。
      我现在了解,汉奸为什么那么让人咬牙切齿了。
      这主意真心不赖,虽然仔细想想,陈师爷可能也没安什么好心,让咱们黑吃黑,还不晓得鹿死谁手呢。
      段天涯也认为甚妙,吩咐苏捷赶紧抄家伙上。
      当然,壮丁还是要征的,一来补充兵力,二来,攻城的时候也需要人往上面扔石头不是,这时候民夫可不多多益善?另外,在大决战来临前,还需要大量人力准备攻城器械。
      战争说到底还是绝对实力的较量。

      就在苏捷抄着家伙去跟人火并时,萧初过也带着五千人去了永州。永州和临城紧挨着,这厢临城陷落,那厢永州就看到了临城城头上燃起的烽火,想像对临城那样,对永州搞个夜袭,已经不可能。
      萧初过也没这么打算,他凌晨拔营,快马直奔永州,在永州城外招摇过市。
      当永州城头上的大兵看到这番情景,我猜想他们一定深觉自己受了侮辱,太可笑了,不就夺了个临城嘛,就敢来这儿耀武扬威!而且就百十号人!
      没错,萧初过带了一百多个骑兵,就冲向了永州的城门。

      好吧,其实连城门都称不上,和临城一样是个小县城,可临城留有前朝时修的围城,所以虽然不中用,但看上去也蔚为壮观,而永州呢,称得上城门的,其实也就一座城门楼,城墙低矮,护城河就一条小水沟,城里没有瓮城,城外稀稀疏疏地架了几排拒马。说穿了,永州城更像个营寨,有防守的职能,但萧初过带着一百来号人,想冲进去,难度不大。
      眼看一场火并不可避免,永州人憋着火气,冲出来要砍人,萧初过却非常没种地,掉头就往临城的方向跑。
      呵!逗我们玩儿呢?追!一定要追!把他们一网打尽,把临城夺回来!
      然后,在快到临城的一个山沟沟里,杀声遍地,伏兵杀出。
      中计!

      接下来的故事就没什么精彩的了,如砍菜切瓜一般,一百多号人带出了一万多人,砍完了又杀回永州,永州不战而破。
      我在永州县衙里整理户籍时,段天涯笑呵呵地说:“真容易,是吧?”
      我笑,“真俗套。”
      段天涯笑得更开了。

      经过一夜的休整,萧初过早上起来的时候让我跌碎了眼镜,如果有眼镜的话,他一身白衣胜雪,在肃穆的军营中要多扎眼就多扎眼。
      其实白衣佳人是很难做的,男女皆是,穿不好和戴孝没什么区别,要再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就真跟死了爹娘的孝子贤孙一般。
      我瞅着萧初过的模样,竟觉着还蛮好看。他衣袂飘飘,目视远方,像一块莹润清雅的古玉,现于浮华世中。

      萧初过就这一身行头,再次整装出发,依旧是五千兵马。
      这次目标是邢州,不像临城和永州,邢州是个军事重镇,是营州的卫城,邢州守将叫程远,是梁逍的女婿,听段天涯介绍,在河东一地,可算得上出类拔萃。
      连取两城,萧初过终于闹出了动静,没等萧初过到邢州,程远就已经守在萧初过去邢州的路上。远迎至此,程远对萧初过的接待,规格可真不低了,怪不得萧初过要穿得如此特别。

      程远守着的地方叫磁山,背后就是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真真咽喉要道。当我在邢州城里揣度着萧初过当时的模样,暗笑不已,有个成语叫“假道伐虢”,这种欺诈式的伎俩,第一次用是天才,第二次用是蠢材,这种诱敌深入的伎俩,就算常见,你也不能连着用不是?
      理所当然地,程远没理会萧初过,管你是像丧了考妣,还是仙人之姿,程远就像一个入定的老僧,以己不败,待敌之可乘。据险而守,而且有兵有粮,还不信你真能从这儿飞过去!
      段天涯说,他要是有个女儿,也愿意把女儿嫁给程远。多好的孩子啊,如此年纪,便如沙场百战的老将一般,沉稳可靠。

      那一天很快便过去,极其沉闷地。
      可第二天天麻麻亮的时候,程远在杀声四起中惊醒过来,这个刚从响马中脱胎出来的名将,萧初过,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不再是令人哭丧的白衣,而是短衣襟小打扮。
      我能想见,当时程远是多么急怒交加,我仿佛听到遍地的嘶喊声、惨叫声在绵延的太行山脉里响彻不绝。
      可程远终究不是百战老将,他太年轻了,在这种情形下,竟然还不赶紧逃命,而是坐地反击!
      要知道,当时的邢州大兵们,在和萧初过们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整天后,一宿都没敢合眼,就怕睡着了被人切菜一样切了脑袋。可怕什么来什么,现在人家已经提着刀站在了自己的身后!怎么能不惊慌失控?

      我对段天涯的话表示深刻赞同,不以成败论,令我倾慕的英雄,也不过如此了。邢州大兵们惊魂未定,程远一声令下,不许撤退,后退者斩。然后萧初过的五千人就在山沟沟里和程远的两万人干上了。
      一比四。
      可这个“一”,状态并不比一夜未眠的“四”更好,可能更糟。萧初过连夜进山,抛弃了马匹帐篷,徒手攀过无数高山怪石,还在深秋的涧水里趟过,就为了在凌晨时杀个出其不意,真正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我问萧初过,独孤楼如何以十万人对抗百万王师,萧初过说,当然是面对面地打。那时我毫不怀疑,独孤楼胜券在握,因为他拥有这个时代最强大的骑兵,此消彼长,敌人虽有百万雄兵,可带兵能多多益善的,除韩信还有几人?
      而这时的萧初过,我问段天涯,胜算在哪里?段天涯只是呵呵一笑。
      这就是最原始的打群架,堪称神迹的是,萧初过竟然,赢了!

      邢州守军在经历最初的慌乱后,很快冷静下来,立即开始反抗。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以绝对优势的体力!
      可很快,他们被萧初过吓得再次溃散,这回程远发多大的狠都拦不住。
      后来我每每想起这一战,我都会觉得遍体生寒,就像那日在平城,萧初过对我所做的一切。
      最后清点兵力的时候,从太行山里出来,五千人就剩下两千,折损了大半,真的是拼了老命把程远给吓跑的。

      可就这两千人,萧初过竟然还追着程远一直狂奔到邢州城下。
      这时候已经是午后,苏捷正和真正的山贼老大携手向我们走来。敢攻城掠地的都是萧初过这样的伪山贼,真正的山贼都是被乱世给逼上山的,谁原本不是顺民?谁家里没有娇妻稚子,过着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如果还有柴米油盐,谁还愿意当那草寇?
      无需功名利禄,只需诺以良田,山贼便愿投奔麾下。
      这伙山贼不少,男女老少,足足有五六万人,壮丁就有两万人。我一听苏捷说这数字,就眼睛晶亮,天哪,我夜以继日地巴拉着户籍档案不停地算,也才算出这个数来,敢情都去落草啦。

      回头说萧初过,经过一夜的跋涉,一上午的战斗加长跑,带着两千人,追到邢州城还不死心,程远吓得把吊桥都给砍了,两千人直接噗通两千声跳进护城河,深夜里山涧不也跳了么?
      心惊加肉跳,程远疯了,他在城门楼上破口大骂,你大爷的,你个卑鄙无耻的¥&#%,有种等我开城门列阵!
      后来陆然跟我描述这一幕的时候,笑弯了腰,说程远的枣红脸都变成黑炭了。
      我把我那只已经半残的手指伸到陆然面前,告诉他:遇到萧初过发疯是正常的。
      陆然盯着我的手,咂着舌说不出话来。

      程远言出必行,真的城门大开,列阵迎敌,把在磁山时的冷静丢了个干净,什么坚壁清野,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都见鬼去吧。
      好吧,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我对程远依然是欣赏有加的,他之前的每一个决策都没有错处,这一回被萧初过逼疯算失常,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在片刻后便以死作结。或者说,没有意识到。实在太快了。
      没等到程远把阵列好,他甫一现身,两千人蜂拥而上,擒贼擒王,萧初过直取程远项上人头。
      程远哎程远。

      随着邢州的陷落,萧初过口中的瓶瓶罐罐,还剩下冀州,其余都被他砸得个稀烂,像是对他神勇的奖励,天上还掉了个大大的馅饼下来。
      冀州望风而降。
      冀州什么地方?上古九州之首,现在虽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可城里有粮,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萧初过来说,很多很多的粮。
      我要是梁思道,坐在营州城里,得活生生气病了,这叫什么事儿呀!

      萧初过花了十天的时间,连克四城,现在要还说自己是响马,出来打家劫舍的,那真是逗你玩儿了。他开始整顿新的军队,也把自己的旗号祭了出来,我问他以什么名义发兵,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替天行道。”
      也是,把一半良民逼上山的世道,需要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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