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惑》永远的无声

2、第二章

　　故事是越发的离奇古怪了。

　　鬼将军说，你也是个可怜的妖，寻仙不成反被关了几十年，不知收妖瓶里滋味如何？

　　白目瞪了他一眼，你试试在那么狭小的地方睡上个一百年，而且连修炼都修炼不了试试看？

　　我不会去傻到招惹凡人。

　　这样说的鬼将军，后来被一个叫阿珠的凡人女子给招惹了，一不小心解开了自己的执念。解开执念的鬼自然就要魂归升天了，于是鬼将军灰飞烟灭，除了二狗子之外，再没有其他陪着白目的人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二狗子问道。

　　“我没有名字，你就叫我狐狸精好了，偷鸡贼都行。”白目睁着眼说胡话。

　　“可惜我不识字……否则就给你起个名字了。”二狗子苦恼的挠了挠后脑：“不如你去找邻村的李先生给你起个名字？不过我爹娘说李先生心黑，起个名字要收好几贯大钱呢。”

　　“所以是你爹娘给你起的名字？”

　　“唉？你怎么知道？”

　　“我是妖怪，自然无所不知。”白目老神在在道，不出意外的再次赢得了一片羡慕崇拜的目光。

　　并非是白目不愿提起自己的名字，而是他自知名声太臭也太大，若是传出去了，什么不知死活的小道士想要来活捉他以在青史留名怎么办？还不如就叫狐狸精，除了没名没姓丢人点，安全至少保障了，最好以后人人传唱“西山有只狐狸精”才好呢！

　　老道士虽终其一生修为也未臻成仙之境，可这卜卦可是卜的极准的。

　　百年之后，白目便被放出来了。而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身着黄袍金冠的男人。

　　不得不说，白目虽然修炼的道路坎坷，可这到了祸害天下的时候，运气却是无语伦比的。这刚出来看到的就是个毫无修为毫无防备的帝王，相当于把人饿了三天之后在他面前放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红烧肉。就算会吃撑了噎死，都要拼命往下咽。

　　可惜那时白目不仅不懂得吸取人的三魂六魄，也不懂得附身之术，面对平常妖怪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凡人，他能做的只是依照本能扑上去干啃。

　　虽没能掌控这帝王的身躯，可白目却凭此成功的蛊惑了一颗帝王之心。

　　“然后呢然后呢？”

　　“不过十年周朝便付与一炬，周帝兵败之后便自尽于他为那妖怪所建的常月楼，至于那狐仙大人，便从此不知所踪。”

　　二狗子听的入迷，却不知道这故事的主角正是他眼前这只洋洋得意的狐狸。自鬼将军离开以来，白目不知何时又染上了爱给人讲故事的毛病。而二狗子虽一开始惧于他是个妖怪，但见他始终没有害自己，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城中大茶楼的说书先生讲得故事都没有狐狸精讲的这般生动呢！

　　“可我听先生说，周朝的宫殿在城破之日燃起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不灭，都说是妖怪作孽呢。”

　　“胡说，妖怪哪有闲心管这闲事儿，是那镇西王放的火，为防史册上留下骂名，所以推到妖怪身上，自己倒一干二净了。”

　　骗人。

　　那把大火，明明就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在那里待了能有近十年，皇宫上下自然处处留有他的痕迹。若是镇西王一时想不开找什么道士来捉拿他，岂不是轻轻松松的就能找到他的踪迹？所以他干脆放一把大火，反正那皇帝的尸他也替他收了，这宫殿他在冥府也用不上，他烧了也算不得对不起他。

　　他不愿意提到那场大火，是因为他想忘掉他在那场大火中撞见的人。

　　那人穿着一袭白衣，宽襟广袖在火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片片光影，而橙色的光幕又被随风吹起的衣襟剪碎，让他看起来如同修罗一般森然可怕。

　　说是人，可那人也不是凡人，只是用着人形，也不是妖精鬼魅。他身上的气息是白目从未见过的，非人非仙，非妖非魔，可却透着一股白目所渴求的味道。

　　那种味道，似乎叫做长生。

　　“你是何人？”

　　白衣青年转过头看向他，和那冰蓝色的瞳孔对视，白目只觉得血液一瞬间被冻住了。

　　无情无欲，无畏无惧，就像是透明的冰块一般，就好似老道士和他提及的薄情仙人。可又有哪里不一样，那眼神除了薄情，似乎更像是全无感情，比仙人还要令人畏惧。

　　“不知道。”青年淡淡回答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

　　“……你是人是妖？”

　　“不知道”

　　“……你是仙人？”

　　“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何还活着？”

　　“不知道。”青年再次看向燃烧着的皇城，冰蓝色的瞳孔与眼中倒影的火红掺杂在一起，美的让人屏息。

　　白目有些无趣了，正打算离开，青年却主动开口了：“可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人是妖，我也知道你为何活着。”

　　“你说什么！”白目只觉得身上的血液刹那间变得冰冷，亮出利爪，警惕的盯着无悲无喜的冰冷青年。这人难道是镇西王派来捉他的道士？

　　“我知道你的因果。”青年冷冷的看着他，白目总觉得那双眼睛看的是死人。

　　没错，是死人。

　　那青年能够看清白目从何而来，也能看清他何时而终。而他能看清的果，正是白目时刻恐惧逃离的东西。

　　于是他毫无形象的逃了。

　　有些东西，与其让他等待结果，赌那五五分的成功，他宁愿活得浑浑噩噩，永远不知道结果，只为逃离那五成的失败几率。因为至少这样，他可以肯定自己不会受伤。

　　这自私的狐狸，是宁愿全天下人死，也不愿意伤自己分毫的。

　　后来的白目名声越来越臭，比光一个灭朝的罪名要臭上不知几百倍。

　　比如他偷了南国的夜明珠，之后嫁祸给南国的大公主，然后利用此事挑拨离间帮着奸臣谋朝篡位。又比如他诱着皇后谋害皇帝，垂帘听政大杀四方然后吸收千万怨魂的力量。又比如，他偷了祭天的祭品，害得天下大旱三年民不聊生，而他则悠然自得的吸收这天下怨气。

　　这狐狸是越发得意的原形毕露了。

　　偏偏他还比一般人要聪明许多，那些道士费尽心机却也摸不到白目的底，只能白白的送了性命，当做狐狸修仙的养料。

　　凡人皆说，用怨念修炼是无法成仙的，只能堕落成魔。但白目不信这个邪，之所以成魔，是因为心智不全无法度过心魔，而对于用怨念修炼的妖物来说心魔尤其厉害而已。而白目不相信自己除修仙长生之外有什么执念，所以更无畏于心魔。

　　可凡是修仙的，有几个能看清自己的心魔呢？老道士算一个，于是他放弃了成仙的机缘。白目自以为算一个，直到他遇到过不去的那个劫为止。

　　若二狗子早生上一百年，便不可能没听说过白目的名头。酒楼茶馆里说书人谈及的都是他，是谁兵不血刃的倾覆一国？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挑拨前朝二相然后渔翁得利？又是谁偷取了那价值连城的天山雪莲？都是他，造就这纷扰杀孽的，都是这只狐狸精。

　　妖怪为祸的厉害了，自然就有人来捉他。他为祸的越厉害，来捉的人也就越发强势。

　　于是天天坑人的祸害狐狸，终于到了差点被人坑死的这一天。

　　那人叫做费连钰，字节琮，出自捉妖世家，在朝中任职征西大将军。少年英雄，恪守尽职，一身正气，而最重要的，是个捉妖天才。

　　白目那时本是混入了太守府，打算撺掇那狼子野心的无能太守趁着西边大乱再造个反，却不想本来只是他算计中一枚棋子的征西大将军察觉了他的所在。费连钰巧用声东击西之计化解了各方争端，并硬是逼着他现了原形。即便白目是修行百年祸害无数的妖狐，也不得不败在未及而立的青年手下，狼狈逃走。

　　即便到了今日，白目依然对当年的惊险感到阵阵后怕。但在二狗子面前却未加掩饰，反倒大张旗鼓的炫耀自己九死一生是多么好命。

　　“那捉妖大师追了狐狸足足九九八十一天，一人一狐战的是旗鼓相当难解难分。捉妖师毕竟年纪轻轻经验不足，一个松懈不差，放出一个破绽，眼看就要毙于狐仙爪下。可狐仙也已经无心纠缠下去，趁此机会一个神龙摆尾潇洒脱战。待到捉妖师反应过来之时，只听得远方传来一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便再也不见那狐仙的踪迹了。”

　　“厉害厉害！”二狗子自然听不出这故事有多少水分，只是一听便觉得狐仙大人样子威风凛凛，忍不住拍手叫好。“接下来呢？”

　　“狐仙和尔等凡人岂能一般见识？他们当然是至死不再相见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他们能义结金兰共闯天涯呢。”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狐仙大人不是对捉妖师手下留情了吗？话本儿里手下留情之后接的都是两人义结金兰，隔壁大虎是这么说的。”

　　“……狐仙岂是尔等凡人配得上的？不要白日做梦！”

　　都是在说谎。

　　疏忽大意的是自私的白眼狐狸精，无心恋战放水的应该是费大将军才对。

　　浩然正气的大将军为何会放无恶不作的妖怪一马？

　　答案应当很简单，但白目不敢去想。

　　纠结了一段时间后，狐狸精依旧我行我素，只是避开了所有有可能与费大将军接触的机会。可那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北上草原，他跟着，南下江南，他还跟着。白目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就差如厕一起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压抑了三个多月的白目终于爆发了。

　　“我想要你。”费大将军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话一出口，白目恨不得立刻再逃出个三里地来。

　　好好的少年英雄怎么就被只狐狸精给惑了心呢？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