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谣》夏枫染

21、第二十一章

　　素歌曾不止一次的想过，黎公子到底是怎样的家庭的公子，有着怎样的妻妾。想着如此温文尔雅的他温柔的对待身边的女子，那双英气高挺的眉眼也会用潭水般深沉的望着其他的女子，她也不是没有过失落。
　　只是她不曾懂得这些，她以为，他就如同师兄们一般，对她很好，所以她也把他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她头一回看见真正的他，不是什么“黎公子”，而是刚刚才将自己的兄长诛于箭下的秦王。
　　银甲红氅，威风凛凛，剑眉星目，脸上没有了她见惯的儒雅斯文，只有宝剑出鞘一般的凌厉逼人。那双握得住折扇的白皙修长的手，原来也能握得紧手中的宝剑。
　　素歌不明心中那股撕裂的疼痛是为哪般，她只觉得她被骗了，被背叛了，被面前这位她曾深深信任的人。
　　她没有开口叫他，只是在一旁直直地盯着他，眼中是赤裸裸的失望愤怒伤心。
　　素歌看着李世民，李世民也在盯着素歌，她所有的情绪都被他纳入眼中，心里也有些难过。
　　他开了口，不是对素歌，而是对杨若晴：“皇兄在宫内的妃嫔都已打入了大牢，我不想留下任何后患。”
　　杨若晴闻言身子一晃，素歌慌忙扶住了她，抬头愤怒地看着李世民：“你诛杀自己的亲兄弟篡夺东宫之位还不够？！还要这般赶尽杀绝！”
　　这时候的李世民再不是以往那个温柔的公子，他冷若冰霜的说：“不赶尽杀绝，难道还要养虎为患？”
　　素歌煞白了一张脸，心中的愤怒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的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不理会她的目光，径直转身走出了门口，只留下一句：“把人绑起来。”
　　“是！”
　　眼看着士兵们冲过来将小厮侍女们纷纷压倒在地，素歌眼一红，心一横，冲到杨若晴身前挡着，从袖中滑下匕首，横在自己胸前，恶狠狠的说：“谁敢过来试试看！”
　　士兵们一看，好几个一起冲了过来举剑朝素歌砍了下来。
　　素歌虽然挡得住一个，却没办法同时挡住好几个，她的匕首挡住其中一柄剑的时候，其他的剑刃毫不客气的落到了她的肩上，划开了好几个口子，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洇湿了她的衣裳。
　　杨若晴在素歌身后吓得惊叫一声，脚一软就瘫坐在地。
　　素歌忍着疼，一把匕首毫不客气的朝着前面的人刺去，匕首刃上绿光闪烁，明显的是淬了毒。
　　士兵们躲闪不及，一下子竟被素歌划伤了好几个，碰了毒的那几个纷纷惨叫着倒下。
　　一个站在素歌身后的士兵趁素歌不注意一把冲下去扭住了她的手腕，趁素歌吃痛夺下她手中的匕首，然后将她双手反扭，一下子便将她压倒在地。
　　双手被扭在身后，肩膀的肌肉扯得伤口生疼，血涌出的更快了，素歌疼得眼泪一下出来了，脑袋被按在粗糙的地面上喘着粗气。
　　杨若晴在后面被士兵们五花大绑，也不出声了，只是咬唇无声的哭着。
　　素歌被他们扭着手腕揪着头发扯了起来，她刚站稳身子，看着面前的士兵，毫不犹豫的就抬脚往士兵下身踹去——
　　“啊！”那士兵吃痛捂着双腿中间跪了下去。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素歌迅速一扭身，张嘴就咬住了扭住她手腕的那人的胳膊。
　　她心里是真恨，于是下的口极重，那人胳膊几乎没被她生生撕扯下一块肉来。
　　那人痛得大怒，想也不想就一巴掌重重的甩在了素歌脸上！
　　素歌小小身体被他狠狠甩到地上，额头磕在了地上摩擦得一片血肉模糊。
　　那人不解恨，举起手中的剑就要往下刺！
　　杨若晴尖叫一声：“素歌——”
　　素歌昏昏沉沉地抬起脑袋，额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眼中一片血红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股寒光朝自己刺来。
　　忍不住苦笑一声，她没死在严汉的掌下，却要死在了她救命恩人手下的剑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大手及时阻止了正欲落下的剑锋，那士兵愤怒地抬头一看来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李世民看着脚下脸上身上血迹斑斑的素歌，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本来都已经出了门口往外走了，结果听见门里传来杨若晴那声惊呼，心中猛然一揪，想也不想就折了回来，这才救了素歌。
　　一把甩开那士兵的剑，弯腰抱起浑身是血的素歌，冷冷地盯着那位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士兵，说道：“我让你们绑人，没让你们杀人！”
　　素歌躺在李世民怀中意识有些模糊，刚才那士兵把她甩到地上摔到了脑袋，加上失血过多，嘴唇惨白。
　　李世民看着怀中有些脆弱的素歌，心里蓦然一疼，抱着她大步朝门口走去。
　　杨若晴跪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李世民消失的身影，咬紧了唇，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她终于以偿夙愿，替姐姐与单大哥报了仇，只是为何她心中还是这般痛，她本来以为，姐姐与单大哥死后，自己对他的感情就由爱变成了恨，如今他死了，为何她却恨不能随他一同去了罢了？
　　眼中又浮现了自己年幼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儒雅的白衣少年，站在梨花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少女眼中满是惊艳。
　　她站在单大哥身后，悄悄的探出头去，看着那面容姣好的侧脸，心中一动。
　　那一眼，此生难以再忘。
　　杨若晴闭上了眼，任由泪水滑下脸颊。
　　素歌这伤虽然不是很重，但之前便重伤过一回，免疫力本就弱了些，正是应该好生休养的时候却再次遭受创伤，旧患新伤加起来，伤还没好就开始发烧，烧得人有些不省人事了。
　　在睡梦之中，素歌迷迷糊糊的看见她前方有人，很熟悉的身影，她朝那人伸出手去，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陆谦，她喜出望外的朝他奔了过去。
　　奔跑了许久，却一直跑不到陆谦身上，素歌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却见前方的陆谦变成了李建成，正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李建成开口喊她：“若颜，若颜。”
　　她不是若颜，素歌张了张嘴想说，还没发出声音，就看见了李建成胸前突然多了一支箭。
　　李建成低头呆呆的看着胸前蔓延的鲜血，慢慢的滑下去。
　　素歌大惊，慌忙跑了过去，扶起李建成，李建成看着她，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若晴……”
　　她看着李建成在她怀中没了气息，有些难过，眼泪就出来了。
　　突然头顶响起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皇兄，东宫之位我就拿走了。”
　　她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去，居然是一身白衣修长，手执折扇瞧着她微笑的李世民。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她重伤醒来的那次，他坐在她床边目光柔柔的看着她，笑得一脸和煦。
　　下一秒，李世民却又变成身穿银甲，提着剑冷眼瞧着她。
　　那冰冷的眼神看得她一个激灵，自梦中悠悠转醒。
　　醒来时看见头顶的雕花大床，素歌愣神了好久，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
　　“呀，姑娘可醒了，快去禀告太子。”忽然听见床畔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素歌转过头去，看见自己正在一个华丽的厢房当中，床边正跪着一位宫女。
　　宫女瞧着她，打量了两下，高兴地说：“姑娘您总算是醒了，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宫女，想问自己这是在哪，微微启唇，却发现喉咙太干了，以致都发不出声音来。
　　那名宫女见状，很是机灵的起身去端了茶杯过来，然后扶她坐起身来，将茶杯递到她唇边。
　　久旱逢甘霖，素歌一口气咕噜咕噜的将茶喝了个干净，这才放下茶杯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宫女接过茶杯，笑眯眯的说：“姑娘还需要些什么吗，奴婢这就去取。”
　　素歌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垂着头，喝完了水，她那记忆也跟随着那茶水回到了脑中，一时之间有些难过。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难过什么，是难过李建成的死，还是难过李世民骗她，她不清楚。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卧房门立刻走进了一抹修长的身影。
　　素歌抬头看着李世民进来，如今的他，一身华服修身，更显得他气宇轩昂，只是一想到李建成，她便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李世民看着素歌还是有些苍白的小脸，呆呆的看着他，皱了皱眉，在她床边坐下，抬手探上她的额头：“现在还发烧吗——”
　　素歌一偏头就避开了李世民的手，身子往里瑟缩了一下，没去看李世民的脸色。
　　李世民有些无奈的说：“你还怨着我？”
　　她不说话，定定的垂头看着自己的手。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再怨恨我也没用，杨氏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的，她的身世也不简单……”
　　李世民还没说话，素歌就猛然一抬头，盯着他紧张的问道：“你把若晴夫人怎么了？”
　　“……”李世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淡淡说道：“现在暂时把她关押进大牢里了。”
　　她一听，二话不说就掀开身上的被子跳下床，没想到刚及地，她脚下一软，几乎就要栽倒在地。
　　李世民眼疾手快的伸出长臂一捞，将素歌紧紧的搂进怀中，呵斥道：“你在闹什么？发烧烧了三天烧得不省人事，好不容易醒来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你又要做什么？”
　　素歌在他怀中挣扎着：“你放开我，我要去救若晴夫人！”
　　“就你现在这副身子骨你还想救别人！”李世民搂紧了素歌，语气却放轻柔了些。
　　素歌大病初愈，在他怀中挣扎没几分钟就没了气力，只能趴在他身上喘着气，有些不甘心的咬着唇。
　　李世民见素歌不再挣扎了才轻轻的将她抱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摸了摸她苍白的小脸，柔声说道：“你先休息，等你养好病了我再安排你跟杨氏见面。”
　　“放了若晴夫人。”素歌红着眼倔强地盯着他。
　　见他不吭声，素歌咬牙挣扎着又要起身：“你不放我就去救！说什么也要救！”
　　李世民赶紧伸手去压住素歌，看她闹了半晌脑门起了一头汗，体温又有升高的迹象，这才无奈松口道：“我放了她就是，你给我好好的休息，不许再闹。”
　　素歌停下动作，刚才不小心挣扎的剧烈了一些，现在脑袋有些晕乎。
　　她睁大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你不骗我？”
　　李世民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脸，语气中带了自己没发觉的宠溺：“我绝不骗你。”
　　她眼中光芒闪烁了一番，半晌才说了一句。
　　“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