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谣》夏枫染

11、第十一章

　　这一夜，素歌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她依稀是个四五岁的小奶娃，陆谦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但就算才十四五岁，陆谦却老成的跟如今一样整日里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让司空遥看见他就心里发虚。
　　五岁的素歌很喜欢十五岁的陆谦，整日整日的都黏着陆谦，吃饭要同他坐一块儿，夹菜要他夹，白日里就搬着一张小板凳跟在陆谦身后看陆谦习武，晚上还缠着陆谦哄她睡觉。
　　陆谦面对这么一块儿黏皮糖，心里很是无奈，又有些不耐烦，但他拿素歌没法儿，因为只要他表露出一点儿不愿素歌跟在身边的想法，素歌就眨着泪水氤氲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瞪着他，无比的委屈，最终败下阵来求饶的依旧是他。
　　于是乎久而久之的陆谦就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小奶娃儿的存在，也习惯了时不时的就要照顾素歌。
　　可是那一天，素歌同才十岁大的司空遥吵了一架，俩人都很生气，师父跟大师兄辰云自当作没听见，各忙各的，这就苦了陆谦了，一个清早素歌都在耳边巴拉巴拉巴拉的说着司空遥的不好，各种哭诉撒娇告状。
　　陆谦心里不耐，冷着一张脸不坑声，该干嘛干嘛去，素歌见自己声情并茂的说了这么多，陆谦别说跟她一块儿同仇敌忾了，居然连一丁点儿的反应都不给她，于是小奶娃更怒了，一怒之下就扭头冲出了院子，奔进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对于素歌这疑似离家出走的行为，陆谦没有任何的表示，他其实是觉得，在山里头长大的孩子，在后院林子里转悠几圈实在算不得什么，就算是他们仨师兄弟，也不知道在林子里滚了几遭了。
　　但是陆谦却小看了素歌，他也没想到素歌这小短腿跑的速度还不慢，胆子也还不小，就这么一头跑出了后院的林子，跑进了深山的森林当中。
　　当已经到了掌灯时刻，还不见素歌回来的时候，陆谦才意识到，事情坏了！
　　师父难得的动了怒，将陆谦与司空遥骂了一遍，然后让他们师兄弟去找人。
　　陆谦提着灯笼在树林间起落着，瞪大双眼寻找素歌的踪迹，心里是未曾有过的悔恨，只恼平日的自己对这小师妹太冷淡了，不曾用心照看小师妹。
　　一路朝着树林的深处飞掠，陆谦心中越发的不安，突然间，林子深处传来一声稚嫩的尖叫声吓的他几乎肝胆俱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声源处飞奔而出。
　　等到了地方，眼前的景象让他怒火中烧，只见素歌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惨白着一张小脸神色惊恐，脸上满是泪痕却又不敢出声，全身颤抖着往前爬着，而她身后，分明就是一只夜色中闪着一双绿眼张大了嘴巴正朝着素歌一步一步走去的狼！
　　陆谦看得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地就提着剑冲上前去，先是一把捞起地上的素歌在怀中搂紧了，紧接着一剑就挑飞了那狼头，才轻飘飘的落了地。
　　素歌被他搂在怀中，揪着他的衣襟埋头放声痛哭，显然是吓坏了，哭得陆谦心疼不已，只能抱紧了素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陆谦把素歌带回了家，素歌在他怀中哭得一噎一噎的，收到信息的辰云与司空遥也赶了回来。
　　吓坏了的素歌当天夜晚便发起了高热，躺在床上烧的脸颊通红，陆谦红着眼坐在素歌床边守了一夜，而心存愧疚的司空遥也默默的搬张椅子在陆谦身边坐了一宿。
　　第二天素歌醒来，睁眼一看，陆谦正坐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旁边是趴在床边睡得呼呼的司空遥。
　　素歌看见陆谦，咧了咧嘴，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看得陆谦一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素歌又从被窝里伸出了两条小胖胳膊，奶声奶气的对陆谦说：“师兄，抱抱。”
　　陆谦伸过手抱起素歌，看着素歌窝在他怀中小小声的嘟囔：“师兄，昨天素歌错了，素歌不该乱跑，可是素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一直在等师兄来找素歌，素歌本以为师兄生气了，再不管素歌了，幸好师兄还是来了，师兄你是不是不生素歌的气了？”
　　素歌一番话说得陆谦心中五味杂陈，低头将脑袋埋进素歌颈窝之中，沉声说：“不会的，师兄永远不会生素歌的气，再不会不理素歌了。”
　　“嗯，那素歌以后也不会惹师兄生气了。”素歌冲着陆谦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酒窝。
　　陆谦看着素歌在他怀中伸出手去揪司空遥的头发，看着她同司空遥打闹，心里某个地方某种情愫默默的流淌出来。
　　那天起，陆谦便明白什么是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也明白自己要足够强大才有力量守护。
　　画面一闪，恍然间，似乎是素歌十岁那年的元宵节，从外面回来的陆谦带着素歌与司空遥下山到大师兄家中住几天，长得粉嫩可爱的素歌引来了周遭一些小男孩的注意，同司空遥一块儿出门玩耍的时候被几个小男孩缠上了，一直跟到了大师兄家门前。
　　司空遥忍不住了，掏出木剑唰唰几下就把那些小男孩赶跑了，气冲冲的领着素歌回家。
　　饭桌上，司空遥说起了这件事儿，乐得大师兄同嫂子笑个不停，年幼的素歌迷迷糊糊的不懂他们在笑什么，只顾着不停的夹着那盘很是对自己胃口的韭黄炒蛋往嘴里送，吃得嘴边全是饭米粒儿而不自知。
　　陆谦在一旁看着无奈，伸手掰过素歌的小脑袋，仔仔细细的替她摘了黏在脸上的饭米。
　　素歌正歪着脑袋呢，突然间就听见嫂子问她：“素歌儿，你日后想嫁个什么样儿的男子啊？”
　　“二师兄这样儿的！”素歌想也不想就答道，没想到这话却引来了除陆谦以外的所有人的哄堂大笑。
　　素歌皱眉嘟嘴，“为什么要笑我？二师兄不好吗？我就喜欢二师兄！”
　　身旁陆谦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看着素歌的眼神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抬手揉了揉素歌的脑袋，柔声说：“好好吃饭。”
　　吃着陆谦夹到自个儿碗中的鸡蛋，素歌扒了几口饭，抬头朝着陆谦暖暖一笑，脸颊上又粘了几粒饭米粒儿……
　　素歌自梦中醒来之时，天已大亮，房中只有陆谦一人。陆谦坐在窗边闭着眼睛，窗外徐徐和风温柔的拂进屋内，拂起了陆谦未曾束起的黑发，拂到那张俊美的脸上。
　　阳光轻轻的落在窗子外头，素歌轻轻坐起身，看着陆谦的睡颜出了神，恍惚间自己仿若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一觉醒来便看见了陆谦守在自己身边，让人心安。
　　又似在洛阳城那晚，陆谦牵着自己的手，灯火阑珊之中，二人独自一步一步往前走，陆谦的侧脸一如往常那般完美，却又多了一些让素歌心跳加速的东西。
　　陆谦的手很大，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很好看，也很有力。能握住素歌的小手，能拦住素歌的肩膀，亦能轻柔的替她摘去脸上的饭粒儿，抹去眼角的泪水。
　　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陆谦，素歌心中一片柔软，她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不曾明白心中的温暖由何而来，只是默默的享受着这一刻。
　　似乎是注意到了素歌的目光，陆谦自晨光之中醒来，看到素歌坐在床头直直地盯着自己怔了怔，接着便走过来，探了探素歌的额，“还是有些热，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素歌摇了摇头，撒娇道：“我不睡，我饿，想吃东西。”
　　陆谦愣了愣，然后轻柔的露出一个微笑，一双浅色的眸子光彩熠熠。
　　“我去厨房给你叫些吃食来。”
　　“等等。”
　　素歌突然喊住了转身正要出门的陆谦，看着陆谦说：“师兄你还未曾束发呢。”
　　陆谦这才注意到披散在肩上的发丝，挑了挑眉，无所谓地说：“无妨。”
　　“等等，师兄，我来替你束罢。”素歌说完就跳下床，赤着脚奔到陆谦身边。
　　看着素歌的小脚丫陆谦皱起眉，弯腰抱起素歌走回到床边：“我怎么不知道你会束发？你作男子打扮的时候头发不也是我替你束的？”
　　素歌嘿嘿一笑，小短腿在床边晃呀晃，“不会可以学嘛，我都看你替我束了那么多次了，步骤也大约清楚啦。”
　　陆谦不做声，默默的替素歌穿好了鞋，才领着她走到梳妆台边坐下，看着素歌笨手笨脚的梳着自己的长发，有时候还不小心扯到了，有些疼，但他没吭声，从镜子里看着素歌专注的小脸。
　　一点点用梳子把陆谦一半的长发梳到头顶用一只手拢在一处，然后扎成一束，戴上发冠，再用木簪子穿过发冠，固定在头顶，最后小心翼翼的把垂下来的那部分梳整齐了披在身后。
　　梳完了把梳子扔到桌子，素歌得意的插着小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呲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手艺还不错吧。”
　　陆谦瞧着她那张写着“快来夸奖我快来夸奖我”的小脸，忍住伸手去扶一扶头顶松松垮垮的发冠的冲动，笑了笑，不置可否。
　　“现在可让我去给你拿早膳了？还是说你不饿了？”
　　素歌一呆，然后欢欢喜喜的蹦回床上，说道：“去吧，我等着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