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谎》葭陌

7、背叛

　　程小然脑袋轰的一声，空白了两秒，然后自动回放起她在上海的情景，张易的不告而别，范子轩的突然出现，那通电话里张易冷淡的语气，那个神秘的出车祸的哥们，最近张易反常的体贴、错发的短信。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侦探，把所有疑点串联起来，却在即将得出结论时却被打断。

　　张易从她身后抢过手机，看到对方号码后，毫不犹豫地摁断了通话。

　　程小然木然地看着绕到她眼前的张易，半晌开口道：“你那出车祸的哥们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张易面不改色。

　　“你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程小然继续问道。

　　张易沉默。

　　“是叫方婷霏吧？”程小然脸色出现了一丝痛苦。

　　张易没有否认。

　　“我在上海那两天你跟她一起在杭州对不对？你错发给我的短信其实是发给她的对不对？每晚你说晚安的另一个人也是她对不对？”程小然先前被打断的思路重新连接了起来，忍不住越来越激动。

　　张易看见身边经过的人都在朝他们那边看，于是急忙拉了程小然往外走，“这里是图书馆，我们去操场说。”

　　当初他跟她表白，她还没接受，两个人绕着操场走了整整三小时，也天南海北地说了三小时。如今场景重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一圈又一圈，只是谁都不说话，直到腿都麻了，夜跑的人也都走了，空旷的操场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易拉着程小然在观众席上坐下来，天空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却非常亮，因为挨满道路的路灯。他们曾一起无数次在这个操场上跑步，张易跑得很快，塞着耳机放着音乐，完全听不见身后程小然“慢一点”、“等等我”的呼喊，程小然喊了几声没用也就不管他了，自己慢吞吞地跑着，就在偶然抬头找不到张易时，却被人从背后抱住，“你太慢了，都被我套圈了！”张易放开她，丢下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又跑到前头去了。

　　程小然坐在观众的位置，仿佛能看见几天前还在跑道上嬉笑打闹的两个人。一样的夜晚，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可是她知道，很快，有些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以说了吗？”相互一言不发地又坐了一个小时之后，程小然终于忍不住问道。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张易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跟她……上过床。”

　　张易的声音很小，进入程小然耳朵里却如同雷鸣。她想起表白之后，在一起之前两个人在这个操场上的对话。她嬉笑着问他，初夜还在不，他说，呵呵，当然了。

　　她又回想起她们在一起的半年间，每次拥抱亲吻甚至擦枪后尚未走火时张易一副被动羞涩的纯情小处男的模样，回想起有几次提到和前女友进度的问题，张易指天发誓说“只有到接吻”的认真表情。

　　“如果你要分手的话我没意见。”

　　“什么时候的事？”程小然没有理会张易，自顾自问道。

　　“高中毕业的暑假。”

　　“你不是说你们高中就分开了吗？”程小然皱起了眉头。

　　“这个也是骗你的，事实是，我们大一暑假才分的手。”

　　“为什么？”

　　“怕你觉得我不是个好男人，怕你不接受我。”

　　“我是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不想再继续伤害你。”

　　程小然信了。很久以后，她再回想起那晚以及后来许多次的对话，她不得不骂自己一句蠢货，因为听他讲那些话，实在是太痛了，痛得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所以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如果她能早点领悟到，他以“不想再伤害她”的名义不断地以说谎——揭穿——说谎的方式伤害她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他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他选择逼她主动提分手，替他做决定。只是她太顽强，不被逼到绝境，她的答案永远是一样的。

　　“毕竟她把第一次给了我，分手时她就因为这件事闹自杀，还说我不要她她就一辈子不结婚了，当时只当是气话，没想到她真的一直没有再找男朋友，所以我对她心存愧疚。那天刚到上海，我接到她的电话，说她一个人来杭州玩，钱包手机被偷了，只记得我的电话。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不放心。之后她就一直跟我发短信聊些有的没的，我一边不忍心拒绝她，一边又觉得对不起你，我真的好痛苦好纠结……”

　　张易脸上忽然落下重重的一个巴掌。他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程小然。

　　“这一下是方婷霏的。”

　　说完是更重的一巴掌：“这是我的。”

　　程小然从来没有扇过人，这是第一次，第三下她使出了自以为最大的力气，“这次是你自己的。”

　　张易脸上火辣辣的，却不去碰它，继续看着程小然。

　　“怎么样？现在心里好受点了吗？”

　　张易轻轻嗯了一声。

　　“你还爱她吗？”她问道。

　　“早就不爱了，”张易紧了紧程小然的手道，“我爱的是你。”

　　“这里很痛，”程小然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捶了捶胸口，看向张易道，“可是，失去你会更痛。”

　　“只要确定三件事我就原谅你。”程小然又道。

　　“你说。”

　　“第一，你对她只是愧疚。”

　　“嗯。”

　　“第二，你爱的是我。”

　　“嗯。”

　　“第三，你以后不会再骗我。”

　　“好。”

　　之后张易承诺和方婷霏说清楚，从此不再有任何联系。尽管如此，这件事情在程小然心里就像砍不完的荆棘丛，她每次花大力气把眼前的砍掉，露出路来，想收起斧子歇歇，却看见前面又有一大片，于是她又拿起了斧子。

　　她每次看着张易的脸，脑袋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他和方婷霏在一起的样子，每晚她睡着后他抱着手机和方婷霏聊天的样子，他们背着她独处两天两夜的样子，甚至他们上床的样子。她常常梦见张易甩开她的手，说自己爱的是方婷霏，要去找她。哭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拿着手机从头到尾翻着他们之间的几千条聊天记录，一直到天亮。

　　室友们发现了程小然的不对劲，在“严刑逼供”下，程小然说出了张易的事。

　　“程小然你是傻子吗？他这明显是劈了腿还要维护自己情圣的形象！”钟婉忍不住跳起来道。

　　“可是，他一点不像在说谎……”

　　“他以前说谎像在说谎吗？他既然能骗你那么多次，再骗你一次你以为你就看得出来了吗？”钟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可是，他说了会跟她断绝关系。”

　　见钟婉眼里怒火更盛，宋小汐不禁劝道：“小婉你就别那么生气了，说不定他这次是真的，而且念在他是初犯，小然原谅他一次也没什么嘛。”

　　“宋小汐我跟你说，你比程小然还傻，就别在这儿乱教了。”钟婉嫌弃道。

　　“喂！”宋小汐把头埋进枕头里，委屈地嘟囔道，“我们都是为小然好，你干嘛骂我……”

　　钟婉白了她一眼，情绪渐渐平复，转向程小然道：“小然，你爱他吗？”

　　程小然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骂你也阻止不了你，我也希望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只是你以后多留个心眼吧，如果有第二次，就不要再原谅他了。”

　　“我有话要说……”被子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只见宋小汐探出半个脑袋来，谨慎地看着钟婉。

　　“你说吧。”钟婉无奈道。

　　“我可以帮小然偷偷监视他……”宋小汐把整个脑袋钻了出来。

　　“真是好主意，宋小汐你真是个天才！”钟婉夸张地赞许道。

　　“真的吗真的吗？”宋小汐闻言一下子兴奋地坐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你白天可以放着自己的课不上，跟着他上法学的课，晚上呢就乔装打扮成可爱的男孩子潜入男寝，躲在他的床脚，看他跟谁发短信、打电话。”

　　宋小汐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嘟哝道：“你不欺负我会死啊！小安你看她！小安……”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三人于是朝冷安的床位看去，却见她胸口平稳起伏，呼吸细微，早已睡熟的模样。

　　一星期后，程小然证实了旁观者清这个道理。她每天都告诉自己二十遍，要相信他，相信他看着她时眼睛里的另一个影子只是她看错了，他和她在一起时对她很好，一旦分开就说自己很忙，一到零点就准时说晚安也只是她多心，他搂着她看电影时被勾起回忆表现出一副沉溺的表情也只是她的幻觉。直到一模一样的场景重复，她忍不住去看他的手机，手指一路往上滑，今天，昨天，前天，再往前的每一天，从未断绝的短信，从不缺席的晚安，没完没了的嘘寒问暖，零点以后的重温美好初恋。

　　“你对她只是愧疚对不对？她那么跟你说你不忍心拒绝是不是？你们只是……”程小然颤抖着在张易面前替张易说话。

　　“不，”张易打断了她，“我还爱她。”

　　程小然感觉全世界只剩下“我还爱她”这四个字在不断地回响，而且越来越大声，逐渐充斥了她的五脏六腑，身体像是随时要爆炸似的。

　　无数句话在程小然脑中穿梭，交织在一起，缠绕成打不开的死结，她张开嘴，努力地想要找出一句清楚的话，却只听见自己平静地开口说：“好，我成全你们，我退出。”

　　程小然转身欲走，却被张易拉住了胳膊。

　　“你听我说。”张易带着哭腔道。

　　“说什么，你不记得一星期前我说的原谅你需要确定的三件事了吗？”程小然并不回头，强忍眼泪道，“你现在一件也不能确定不是吗？”

　　“不，”张易强行把程小然扳回身来正面自己道，“第二件事我很确定，我爱你。”

　　程小然用力甩开他吼道：“你这算什么！既爱她，也爱我，你到底想怎样！”

　　“你先别激动，”张易伸手拉她，红了眼眶，“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为什么喜欢你？”

　　程小然想起两人还在暧昧期时她陪他买笔盒，他在大本钟和比萨斜塔两个图案之间犹豫不决，忽然问她：“你猜我比较喜欢哪个？”

　　程小然略一思索，指着大本钟说：“这个吧。”

　　张易眼睛一亮，继续问道：“为什么？”

　　“比萨斜塔那个画面太空了，而且斜塔看着很没有安全感。”

　　张易难抑激动道：“你真是太神了！你怎么能丝毫不差地说出我的想法，你是迄今为止我遇过的最懂我的人！”

　　这种猜心游戏张易屡试不爽，而程小然竟从来没有出错过。有时候张易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个想法，程小然却准确无误地抢先替他表达了出来。

　　她看着眼前张易已经模糊的眼睛，问道：“又要我玩猜心游戏吗？”

　　张易见程小然情绪渐稳，便拉着她坐下来道：“一开始我也以为那是愧疚，我一直以为我无法拒绝她的理由只有愧疚，直到那天和你一起看电影，里面的情节让我满脑子都是我和她从前的回忆，那是我已经远去的初恋，我竟然很想跑出去，去追回她，追回我们的爱情。那时我才明白，我还爱她。我想过回去找她，但是，失去你这个想法同样让我觉得痛苦不堪。我怕的是，如果我和她再在一起，和她看电影的时候，我满脑子想到的会是你。”

　　张易握住程小然的手，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不仅仅是女朋友，更是最懂我的知心朋友。我现在的痛苦和纠结，你一定也能明白对不对？每次我难以抉择时，你总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说出我内心的答案，这次也一样对不对？”

　　程小然看着他殷切的眼神，沉默了很久，终于抽出了手，站起来俯视他道：“对不起，这一次我看不清，答案你自己找，如果是我，你就来找我，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么我们就默认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