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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棋下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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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初过,紫衣带着一身雨水来找我。
“倒没想过你还有这等雅兴。”
案上争斗未休,黑白交互参差,与自身的棋局对峙了大半夜,对面的空座忽而填上一人,接过了那方白色阵营,抬手间封住一条出路。
“只围不封,这棋如何下得?”
我拾起一枚弃子,看对岸将攻势又进一步,却是速成的走法。
“棋短梦长,匆匆下尽了又能如何?”
紫衣笑而进棋,衔一枚玉片入笼,面带得色。
“赢了便再赢,对弈不过如此。”
一场闲棋在他手中已变得剑拔弩张,生前的武将遗风在棋盘上遍露无遗,与幽冥锁魂厉鬼的手谈,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已消亡半数棋子。
“大人,可曾做过梦?”
“何出此言?”紫衣颇为好笑地看了我一眼。
“大人生时戎马,魂归幽冥也依旧厉行肃杀。两世间快意生死,却不知是否有过凡人绮梦,诸世苦寻无处,唯有于虚幻中聊以寄托。”
“你这臭书生,莫要摆弄些酸气话来嘲弄我,梦何人不曾有?我且是一只鬼,生前事隔了千百年,连当初葬我的是何人都记不得了,哪儿记得上辈子做了什么梦。”
说罢他懊恼地向着棋盘咕哝一声,撤回了方才布下的子。
“你这疯子平日闭门不出的,如今又不吭一声跑到这儿来,难道发梦了不成?”
“幼时寄身佛门,随着老僧入定。时至今日,在下已百年无梦。”我如实道,捡回他的棋。
“都说凡人梦境瑰丽诡谲,人心幻象掺杂了喜怒哀乐,往往有穷极不能之境,人在其中,不分世与我,乃是物化之极。”
我看着他,“大人在世为人时若能有过三两场长梦相伴,亦是不枉。”
覆着斑斓鳞片的眼尾收缩,挤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错了,聿明。”紫衣笑着,广袖轻拂,案上死棋凋零如初,纷繁的棋局顷刻回到了黑白两对孤子的初局。
“我身行至此,堪称枉费的只有在世为人的数年。不入轮回,只是不想在世为人。”
他把玩着一枚云子,似笑非笑。
“看来你对这尘世,还是有所留恋。梦外清醒人却要在意梦中的事情?聿明,咱们所有的时间是个无底洞,今日你对这世间愈发深情,千百年过去之后,你自会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何况…”
雨磬棋落,棋盘正中落下白子,三百六十一位上随即黑白生发,此消彼长,生生不息。
这一盘以心念落成的棋,终了却是毫无输赢。
名叫紫衣的华贵青年看着我,眼里浮出的神情却是渡尽凉薄一世的老者才会有的冷冷嘲讽。
“你又如何知道,我生平最大的梦,便是如刻下一样,游走生死。再也没有人能够割下我的脑袋,把它挂在城门之上直至骨朽。”
足下囚链辄动,凝聚在案边的霏霏雨气骤收敛尽。
“聿明,有人不愿梦醒,你又何必去叫醒他?此世与彼世,你说的清那方是醒,那方是梦?”
幽冥来客在破晓时拂袖而去,剩下一盘互相争斗的棋,在无人的棋馆里兀自纠缠,密布,不知停歇,永无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