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袁府噩梦 ...
-
建安九年八月,审配之侄审劳里通外敌,致使邺城守将审配被俘,审劳打开城门迎纳曹军,曹孟德遂占领邺城。回邺城援救的袁绍三子袁尚见大势已去,率残兵逃往幽州投靠二兄袁熙。至此,曹操平定冀州。
夏季的夜晚有些短,四更天后,黝黑的夜色就如水洗般,愈发清淡,深蓝色的天幕逐渐笼罩了整个大地。随着天际透出的缕缕亮光,墙垣屋舍的轮廓清晰浮现出来,大道两旁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残尸。时不时窜出成群结队的野狗,口中叼着尸体碎片,惨绝人寰,不忍睹视。曹军左手执着刀剑兵器,右手捧着粮食清水,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了邺城。
甄珞和刘氏的并车,被数百名曹军士兵押送着回到了冀州牧府,同一条路,景致一般无二,却已是另一番天地。甄珞双手垂在身体两旁,跟随在刘氏身后,低眉顺目的扮演着侍仆的角色,她不敢抬头张望,不敢说话,惟恐任何姿态神色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她只求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能顺利的带着腹中的孩子逃出邺城,见到她的显奕。甄珞偷偷摸了摸腰间的汉皋佩,温润的触感让她心中稍定。
正思量时,前面的刘氏却突然停止了脚步,身子有些踉跄,几乎站立不稳。甄珞急忙上前扶住刘氏,循着她目光瞧过去,这一瞧却是悲从心来,只见刻有“袁府”的匾额已跌落在地上,原本精致的匾额蒙了厚厚的灰,被进进出出的士兵践踏于尘埃之中。曾几何时,那可是冀州最尊贵的姓氏,甄珞心中涌上悲凉,避开目光不敢再看。
“不愧是冀州袁氏,此等上好的沉香木,就是许都也难得一见。”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刹那,甄珞只觉一股血液涌上脑门,心擂如鼓,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刘氏的胳膊。“三郎君!”一群曹军将领簇拥着一人走了过来,四周的兵士皆下身子,毕恭毕敬的向其行礼,来人正是曹孟德的嫡长子曹子桓。
曹子桓已换下了戎装,一身皂纱罗袍,五官清隽俊秀,乍看上去竟是像个文士,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将中显得格外扎眼。曹子桓慢条斯理的走至那匾额处,用脚蹭了蹭上面的灰尘,待看清楚那上面的字,他侧头似笑非笑的瞥了瞥刘氏,对身后的男子道:“阿楙,夏侯家马厩尚缺一匾额,此沉香木姑且赏你了。”
夏侯楙看也不看面色难看的刘氏,上前拿起匾额回到曹子桓跟前,眉头皱成了川字,叹气道:“诺,既然是三郎赏赐,小子惟有勉为其难收之。”曹子桓踢了夏侯楙一脚,笑骂道:“你这狗才,得了便宜卖乖,莫非还嫌弃?”众人见曹子桓心情甚好,纷纷上前凑趣,笑声一片,气氛甚是轻快。
刘氏脸色煞白,全身上下直哆嗦,她只恨手中没有一把刀,纵不能致宿敌死,也能了断自己,而不是如同现在这般受此屈辱。身侧传来甄珞温热的体温,刘氏方才醒过神来,袁家还未亡,袁尚和袁熙尚平安,再加上阿珞肚里的孩子,袁家还未亡。刘氏压下心中悲愤,重新直了直背,穿过天井,向府宅的正屋走去。
曹兵冲入袁府后,将袁氏父子的姬妾,袁府来不及遣散的家人仆从,统统赶到正屋前的庭院,只见男女老少,拖家带口,密密麻麻站了满院。在荷刀持戟、凶神恶煞的兵士看守下,人群中充斥着孩子的吵嚷声,女子压抑的哭声,隐约的唾骂声。而这所有的噪音,在刘氏与甄珞进来时戛然而止,他们惊讶而惶惑的看着他们的主母。
甄珞低垂着头,低调平凡的泯然于众人之间,一时之间,倒也甚少人注意到刘氏身后这个其貌不扬的男童。只有个别心思通透之人,见甄珞形容陌生,心中起疑,再将甄氏随刘氏出府之事两相联系,隐约也猜到些许端倪。只因袁氏素有德政,待家仆甚慈,众人无不感念,自也不会说破。
曹兵里里外外将袁府搜了个遍,金帛玉器,粮食财产堆积如山。夏侯楙自进了正房的庭院,行止就有些异常,先是四处打望,后来干脆走至人群之中将那男男女女挨个审视,最后失望的撇了撇嘴。这番作态却被曹子桓看在眼中,他微微皱了皱眉,狐疑道:“阿楙?”夏侯楙呵呵一笑,讪讪解释道:“三郎,冀州之宝藏于袁家,小子实在是好奇,只求一窥。”
曹子桓听罢眉头微展,不在意的冷笑道:“他家能有啥宝贝,不尽在此处了吗?”夏侯楙唇角一勾,笑道:“三郎,你果不解风情,冀州甄氏,绝色倾城,少时断命,被谓之贵不可及,美名贤名在冀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袁显奕那人,忠勇倨傲,纳妇之后,竟为其散去姬妾,顶着如此盛名之女子,男儿怎不趋之若鹜?”
曹子桓一面抚玩那三尺高的珊瑚树,一面心不在焉笑道:“一妇人而已,何难之有,你若欢喜,兄助你便是。”说完摆了摆手,身后的武士已是会意,从人群中寻了几个为首的,开始拷问甄珞的下落。说话间,却是没人注意到刘氏与身旁的小童紧紧相依,面若死灰。
曹军长驱直入,挟新胜之威,本以为甄氏的下落很快就能水落石出,熟知半柱香过去,却仍没问出个所以,或是一问三不知,或是敷衍潦草,语焉不详。武士无奈,纷纷偷眼打量曹子桓,只见其唇角笑意渐消,下颌线条紧绷。众人心知,这位少主公已是在愠怒的边缘,哪里敢怠慢,狠心拿出军中的手段,当众鞭刑那为首的家仆。
袁氏家风果是刚硬,纵是血肉模糊,却仍是如闭嘴葫芦,半字也不肯透露。庭院中哭叫声顿起,小儿唤阿父,妇人唤夫主,气氛愈发悲怆。曹氏窃国,本就臭名昭著,为一己之私又不顾百姓生死,围困邺城,致使城破人亡,毁家灭族。众人的怨气忿恨在此时到达临界点,“曹贼,狗贼”等咒骂声渐起,不绝于耳。武士们慌了神,下了狠手,鞭子像雨点般砸向人群,谁知骂声愈烈。
昨夜的屠杀仍然历历在目,甄珞气血上涌,像熔浆般火热滚烫,来势汹汹,她不敢想象曹子桓会如何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家仆。显奕,她反复默念着丈夫的名字,将腰间的汉皋佩紧紧握在手中,直到那温润的触感将她慢慢包围,方才能抑制住眼中喷涌而出的潮水。刘氏默默流着眼泪,却是不经意的向前半步,将甄珞悄悄的挡在了自己身后。
这是对征服者的蔑视与挑衅……包括夏侯楙在内的曹军诸将领大气也不敢出,纷纷向曹子桓看去,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把玩着手中的白玉如意,似是对周遭之事毫无所动。众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夏侯楙不安的舔了舔嘴唇,正想上前安抚这位喜怒不定的少主公,却突然听见“砰”的一声,曹子桓将白玉如意击向珊瑚树,两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应声而碎。
曹子桓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掏出绢帕,漫不经心的擦拭着碎片扎破的手指,不怒反笑:“袁家果然是袁家,破船尚存三斤钉。”他声音本是清朗,如今压低了几分,听上去阴冷的没有一丝热度:“诸位弟兄随吾曹氏南征北伐,劳苦功高,今日平定邺城,吾自当犒劳嘉奖。”曹子桓顿了顿,微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手指,一字一句道:“袁家姬妾仆从,不管男女,无论老少,尔等均可挑选,当众享用。”
话音落地,全场皆惊,这个魔头又被惹毛了,夏侯楙暗忖,嘴角泛起丝无奈的苦笑,踌躇着想上前劝阻,刚迈出半步,却被曹子桓轻飘飘的一瞥吓得打了个寒战,缩了回去。甄珞猛的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浑身冰冷,就连骨缝间也渗着丝丝寒气。她有些吃力的半张樱唇,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曹氏治军甚严,曹军士兵身强力壮,征战数月,已是久旷不沾女色。曹子桓命令一出,众人面红目赤,如饿虎般冲入人群,寻找着猎物。无数年轻女子,当着父母丈夫甚或儿女的面,尖叫着被拖走。“恶鬼!恶鬼!曹贼!”
刘氏气得浑身颤抖,口中语无伦次的诅咒着。甄珞用手捂住眼睛,心底升起无力的荒谬感,这到底是人间地狱,还是地狱人间?她低着头,泪水顺着指缝往下直淌。甄珞带着颤音轻声道:“阿母,吾等若这般苟活,今生怕是难安。”刘氏无力泣道:“可你还身怀六甲。”甄珞抚上小腹,这就是所谓的生不如死?
片刻间,假山后,树下,堂上,室内,到处成了yin乱的场所,有些甚至等不及寻找场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女子糟蹋。转瞬间,男子的喘息声,女子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老人的诅咒声混杂在一起,不堪入耳。身强力壮的男子想要舍命一搏,却哪里敌得过这群兵士。到了最后,年轻的婢女被瓜分完毕,就连眉清目秀的少年也未能幸免。
曹子桓倚着几案,懒懒的伏地而坐,宽袍坠地,高冠博带,清姿卓越,如神仙中人,似乎又是素日那个名震天下的建安才子。他薄唇微抿,口含清茶,微微蹙眉,对身后的将领从人道:“此茶若芼之以橘,味必更佳。”“郎君所言是也……”众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论起茗饮来,竟是不受分毫干扰。修罗,魔鬼,甄珞心中呐喊着,一股怒意渐渐爬上心头,几乎要盖过对曹子桓的恐惧。
半个时辰过去了,袁府,这个往日的尊贵门庭一片狼藉,各种声音渐渐安静下来,空气里都溢满了腐朽绝望的味道。曹子桓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莹白的玉茶盏,他盯着那茶盏片刻,薄唇微张:“将这些妇人充为曹军营妓。”轻描淡写,已将这群柔弱女子推入了地狱。
“不……”声声凄厉的叫声,少女一个个撞在石头上,顷刻间已是香消玉殒。“夫人,少夫人,救救我的女儿,救救我们……”突然间,一名老妇人踉跄着冲至刘氏与甄珞跟前,跪地不起,苦苦哀求着。庭院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齐齐向甄珞看去。
该来的还是会来,这是自己欠他们的,甄珞长叹口气,她缓缓抬起头来,小脸已是黑一块白一块,脸上的石黛与黄粉被泪水冲成了一道道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