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云居录》柳沙

19、赴野火

　　这片庭院里住着的人并不惯常用剑，所以每一次有剑气破空的声音，都是发生了值得记住的事。
　　长剑迎面刺来，银霜般的寒光浮动。杨艳仰身退出丈余，凝住身形时，发簪上的两颗玉珠清脆碰响了一下。
　　剑锋就停在她颊边半寸。
　　李寻欢缓缓撤剑：“我早已说过，你这一式身法，过于追求华丽，如果对上顶尖的内家高手，迟早要吃亏。”
　　但他没有等到回答。
　　下一瞬间，那人就衣袖轻扬，身影变幻方位，第五次与他过起了相同的一招。
　　第七次时，剑锋递到了那人颈间。
　　第九次，她两枚棋子打偏了剑刃，却被李寻欢轻轻一掌逼退了半步。然后夕阳斜落，暮色四合，有侍女在庭院里摆上灯座，又躬身退开。
　　星辰升起时，他们最后一次交手。
　　彼此的步眼都已快到极致，身影交缠错落。李寻欢一剑横扫，而她这次却不闪避，足尖轻点剑身，回旋之间双掌夹住了锋刃。对视的刹那，各自的固执猛烈冲撞。
　　汹涌的内劲灌注剑锋，两股内息倏然交击，长剑嗡然一响，从中折断。
　　李寻欢身形岿然不动，杨艳却倒退了两步，回身站稳。说好的只用三成功力，但同样都用三成，也已有了高下。
　　“可以了。”
　　李寻欢道，“倘若你我是性命相搏，你不闪避时，就已输了。从今天起，不要再用那一式。”样子是少有的坚持。
　　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什么如此较真过了。连这个散漫自在，本该属于茶酒诗卷的春夜都已耽搁了大半。
　　清寒的夜风忽一时吹来，杨艳轻拂了一下发际。
　　“说吧。你有何事瞒着我？”
　　她一向很能直接找到关窍。
　　好在遇到重要的事时，李寻欢也往往是直截了当的。
　　他点点头：“前两日你出门时，有人托飞鸽帮给我下了一封战书。据他说，要先让我成为孤家寡人，然后再来取我的命。”
　　杨艳笑了笑：“这种话你听得还少么？”
　　“我并不在意他叫嚣些什么。不过那个人，我在关外时跟他交手过一次。他修习传功禁法，身具父子两人的功力，所用乌金双剑则是模仿昔年龙凤双环所造，暗器难以近身。如果对上了，于你有莫大的压制。”
　　杨艳微微扬眉。
　　这不服气的样子真是太过熟悉了。
　　李寻欢略笑：“说好的，愿赌服输。”
　　多少是桀骜自负的性子，这种方式虽然有些费刀剑，但最为直接有效。杨艳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她走过来，轻拍了一下李寻欢的肩，便错身要往屋中去。
　　这就已是答应了。
　　李寻欢跟上她，挽住手臂，握住她的手腕。
　　“还有何事？”杨艳回头。
　　“你是要去取那封战书，一个对时之内把他的行踪找出来，然后大卸八块，挂在城门口示众？”
　　“大侠料事如神，小女子佩服。”
　　“莫要着恼。”
　　“岂是着恼。有人武功克制着我，我该寝食难安才是。”
　　“莫说气话。”
　　杨艳似笑非笑：“你如今也学会给我下套了。”
　　明明有点不高兴，但又没法发出脾气来，毕竟是在被人温柔爱护着，终究心里是明白的。可是又实在憋着一些不服，无论度过多少琐碎平淡的时光，这天生的傲骨总是还在。
　　这幅模样，当真是十分生动。
　　“彼此彼此。承让了。”李寻欢道。
　　掌中的手腕轻轻一甩，没有甩开。
　　“你知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李寻欢道，“哪怕只是一点可能，我也无法容忍。”
　　世事多变，他们往往是风口浪尖上的角色，可以纵马驰骋，当然也要小心脚下。李寻欢是温柔宽容的人，其实绝少会做这种事。可深究下去，也不过是顾惜罢了。
　　“我知道。”杨艳道。
　　“那现在，可以去喝一杯了么？”
　　“……别人要你孤家寡人，你还有心情喝酒。”
　　“他办不到。”
　　便拢着那人，不容置疑地换了方向。而书斋中，红泥炉上酒正暖，长案边茶果俱在。春夜未央，仍是很好的时候。
　　李寻欢与她同坐下来，提壶斟酒，先敬一杯。
　　他神色郑重，说的是：“得罪了，夫人。”
　　无论如何，成名已久的绝技被人连败十三次，任谁也不会好受。
　　热酒冒着丝丝烟气，杨艳望着那清澈的酒浆，道：“若是旁人，无论如何，我都会设法击败他。”
　　“你不但会，还会光明正大，让人输得心服口服，是哪只手击败了你，你就要把那只手砍下来。”
　　“不错。”
　　“那，承蒙夫人手下留情。”
　　杨艳略笑。
　　于是各自将酒一饮而尽。此酒烈如火焰，和平时的也不一样，一入喉就有热意升腾而起。杨艳眉头蹙起，闭了闭眼。
　　她轻轻放下酒杯：“其实说来，你我从未性命相搏过，毫厘之差，结果就会相去千里。如果有那个机会，你觉得会是如何？”
　　“就像现在一样。无论输赢，我都无法全身而退。”李寻欢接着斟酒，道，“总是一生皆输给你了。”
　　杨艳不语，似乎微微想入了神。
　　是敌是友，是亲是疏，虽然万般皆是有定数，但也充满了偶然，或许只那毫厘之差，亦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好了。”李寻欢温柔覆盖住她的手背，摩挲了一下，“为了彼此逍遥快活，还是不要当敌人的好。”
　　杨艳看了看他，便也笑了。
　　“不过你所说的那个人，我确实是要找到他的。”她说，“我不喜欢等，尤其是一个要来取我们性命的人。”且不只是两个人，这片庭院中，还有着与他们血脉相牵的，还很弱小的孩子。
　　李寻欢点头：“我会了结他。”
　　这话很罕见地有了杀气。
　　很快隐去，但流露时极为凌厉，一如每一次驰骋星野，相赴刀光火色的时刻。
　　酒过三杯之后，暖意游走全身。李寻欢展开长案上未完的新画，与她各自添了兴之所至的几笔。从来懂得时光烂漫，醒时对弈最好，醉时丹青为宜。浓烈甘醇的酒香中，李寻欢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画笔也放下了。
　　“你还是不画为好，还要我为你补救。”杨艳道。
　　“那我就做些别的事。”
　　喝酒喝到微醺，便是甚有意趣的时候。三分清醒，更有七分放肆。
　　“……李寻欢。在这世上，我只许你。”那人微微仰起头，靠在他肩膀。
　　“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