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个节日 ...
-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不是个爱空想的人,对节日也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不管是基督教的或是其他宗教或是政治性的节日,对我来说它们都和一年中的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除了我周围的人都期待着我能和他们一起庆祝。事实上直到多年前当我们在贝克街一起度过第一个圣诞节时华生送了我一个圣诞礼物的时候,我还不认为是否存在那么点若有若无的必要来注意到那些被我们的社会称之为节日的日子究竟有何不同。
然而这个特殊的万圣节前夜之所以如此让人记忆深刻,不是因为它与某件有趣的案子相关,也不是因为它带有年年人们都要宣扬的那种超自然的魅力,更不是因为任何特别有意义的历史事件,而仅仅是因为某个我相信最能触动我心的个人经验。
1894年的十月是个寒冷凄苦的月份,日子摇摆在司空见惯的能把这座城市淹没的秋雨和结霜的寒冷之间,常常天气能冷到给世间万物披上一层冰霜,直到接近中午时分才能消融。月底的时候冷雨开始带着一股即便是对它们自己来说也异乎寻常的气势杀了回来,几乎没有一天我们那在贝克街的小房子不会被雷声震得发抖。
自从那年春季我回归后,我们就一直埋头于各式或老或少或穷或富的主顾们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案情有趣又琐碎,绝望又老套,所有的东西都混成一团。自然那个十月也不例外。到十月三十一号那天,在那一个月里我至少已经接了两打案子,华生和我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的疲倦来自于华生所说的工作过度和饮食不正常,不过这如今对我来说已是一种常态,对此我并不非常在意。而华生的疲累却是来自于他对我和对社会所做的一切。因为最重要的,他是也将一直都会是一个医生。因此只要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就永远不会拒绝对那些来找他寻求医疗帮助的人。
因此这个受人喜欢的蠢货志愿忙着把他的时间扔到一个位于帕丁顿那边的本地医生那里(是他在Netley军医院时的一个老朋友),诊所离他自己的第一家诊所不远。就这样他试图想要在诊所的营业时间和帮我解决我的案子之间成功地玩起杂技来。
对这种状况我并不怎么高兴,一来是因为他选择去治疗咳嗽和感冒而不是站在我身边守护我(尽管如果我告诉他我有危险,他还是会马上关上诊所,可这让事情变得该死的尴尬),二来是因为他明显是要快把他自己熬得油尽灯枯了。只要看看他晚上回到家的样子就可以知道,吃晚饭的时候跟我说不上几句话,然后要么直接上床睡觉要么根本等不到爬上楼梯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就直接坐在炉火前他的扶手椅上睡着了。
所以大家可以理解,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当他没能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家时,就算是我这么一个疏离冷情的家伙,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心。
我不安地踱着步,我手头那个最新的案子已经被这个异常状况(我实在憎恨习惯被打破)从我的脑海中赶走。因为通常如果他不能回来吃晚饭的话,他至少会发个电报或是让人送消息回来。现在离他通常回家的时间都快过去四小时了,却没有任何只字片语。
哈德森太太呼天抢地地抱怨着晚餐已经冷得像石头一样了。我的烟草也快要见底了,我吸得要比我想像地多。她继续唠叨着房间里这么冷连炉火都没法烧旺。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室外的温度下降地异常迅速。她把饭菜拿到楼下去重新加热。而我定定地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街道。
她帮我叫了辆马车,我离开了房子。
到他现在所在的那个诊所只用了五或十分钟。我到那里的时候,诊所前面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后面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我让马车夫等着,翻起领子抵御冰冷的雨水,开始很是粗暴的敲起门来。
没有人回答,于是我继续迄而不舍地敲下去,这次一个神色疲倦的女仆打开了门。
“对不起,先生,医生的接诊时间是…”
“我不是病人,小姐。”我粗鲁地打断了她,因为我没时间来浪费在客套上:”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应该就足以解释一切了:”华生医生还在这儿吗”
明显女仆要么没分辨出我的名字要么只是不在意我是谁,她摇了摇头:”不,先生,傍晚的时候他出诊去了。我想是去一户住在圣约翰树林的人家。”
我受够了那些沿着我的脖子流淌着的雨水,于是我不顾那女孩的反对走进门厅:”这是多久前的事”
“五个小时或者还更久点,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对于出诊来说这并不算太长的时间,先生。”她面带疑惑地提醒我。
我皱着眉:”不,没什么…只是如果他回来太晚的话,他通常会送张条子回来。”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先生…那个人飞一般地冲了进来,真的。”那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本正经地提供这条信息:”医生把他带进诊室,然后过了不一会儿就一起出去了,医生跟我说这是急诊,他今晚不会回来。我就知道这些,福尔摩斯先生。”
“我需要他去的那个地方的地址。”我皱着眉说。尽管很可能我是在多此一举,不过确认安全总要好过以后后悔。
“我不能给您那个地址,先生。”
“噢,别这样,我亲爱的姑娘,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我非常肯定我可以用好几种法子来得到这个地址,你只是把事情搞的顺畅些。”我带着满心的不耐烦,冷冷地说道。
“不是的,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女仆耸耸肩回答道:”他没有预约过,而且就像我说过的他们很快就走了。我估计我帮不了您,我只听到医生对马车夫说去圣约翰树林的什么地方。”
“你没听到地址”我问。
“没有,先生,您看当时我正忙着关上门好让雨别飘进来。”
出于对女性的尊重我咽回了一声咒骂,粗鲁地谢了谢她的帮助(或者说是为了那些信息,因为她的确没帮上什么忙),然后冲过冰冷的雨幕回到马车上,我在车上呆坐了一小会儿,为我无法确定我朋友的位置而暗暗生闷气。
在黑夜中找到某人并不非不可能,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当所有为这个疯狂的节日而举行的欢宴,活动正在城里轮番上演时,那么连单单只是考虑其可能性都是全然无用。我勉勉强强地回到贝克街,又冷,又湿又担心(是的,我承认了,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哈德森太太继续喋喋不休地想让我吃点东西。我吸光了我那波斯拖鞋里的烟丝,开始转战香烟。
她把门厅的煤气灯熄了。我拨亮了炉火,踱着步,楞是在地毯上踩出了一条路来。
她终于去睡觉了,而我继续我的踱步。
时近午夜,--这个万圣节前夜的逢魔时刻----我听到前门打开了。我强抑住想冲下楼去拧断这个让我如此提心吊胆的家伙的脖子的冲动,只是满心欢喜的静静听着楼下来的声音。他走路一瘸一拐,还挺严重的--这可是漫长又疲惫的一天的明证----而且他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才走上那些楼梯。
等他到了楼梯口,他犹豫了下,因为他知道我还没睡,显然他在斟酌是否要进来跟我打声招呼。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什么理由占了上风,门被推开,他蹒跚着走了进来,与其说他还是个活人,倒不如说他看起来更像个死人,浑身滴着水…难道他是从圣约翰树林一直走回来的
但并不是这引起我足够的关注,那让我把我的怒火抛到九霄云外并主动走上前去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被…什么萦绕着,我想这是最合适的描述。眼神里是彻骨的悲哀,疲惫不堪和鬼影重重,一切都混杂纠缠在一起。那是一种我以前极少见到过的表情,几乎只在他偶尔几次从过份栩栩如生的噩梦醒来后放下心防时所见到过的表情。
“哈德森太太很担心你。”我静静地说,清楚从这话里他知道我也一样担心。
他茫然地望着我,却仿佛视而未见,他用一只手搓了搓他的眼睛:”我很抱歉----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没时间让人送条子回来。”他回答,他的声音温和但平淡得没有一丝感情。这是另一个引人注意的地方,因为这太不同寻常。
“你看起来需要喝点什么,华生。”
“什么”他眨了眨眼,明显神不守舍,然后他晃了晃头,仿佛想要把自己从一个梦中晃醒。”哦…是的,谢谢…”他的声音弱弱地消散,他又一次抬起手扶住他的头。
“医生,你身体不舒服吗”我迅速问道,看着他站在那里摇摇欲坠。
“不…只是…不,我没事。”他改变了他原本想说的话题,欣慰地接过我递给他的杯子。
我皱了皱眉,可当我看到他一口气喝干了一整杯酒后,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对他来说太异乎寻常的。他放下杯子,我能看出他的手在发抖,不过这不只是因为他又湿又冷,于是我的关注变得越发强烈。
“谢谢…晚安,福尔摩斯。”他低声说,在我还能跟他说点什么之前,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该死,这家伙到底怎么了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并不想跟我讲讲,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不想跟我谈谈难道我看起来总是那么冷漠无情以至于对那些困扰着他的东西他无法相信我”
我早先的怒火现在又全部回到了我的心里,只不过这满腔的怒火却全都冲着我自己来的,就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帮助他。所以就在午夜前当我终于上床睡觉时我的心里有股强烈的不安。
没过多久我就被一阵声音猛地吵醒了,那声音足以把血液冰冻在我那已然因为夜晚下降的温度和我房间的寒冷而冰冷的血管里。我叹了口气,心里就担心着这个。
我套上我的拖鞋,系上我的晨袍,往楼上走去。我没有多此一举去敲门,我一推开卧室的门,看到我那可怜的朋友颤抖着躺在他的床上的样子就不禁感到胸口一阵纠紧。被子已经混乱地堆在地板上,显然是在一场无意识的挣扎中从床上落下,因而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温暖。他明显还沉沦在另一个残酷的梦魇中。不过万幸在这么多年后我终于学会了,尽管依然笨拙,怎样别别扭扭地提供些微的安慰。
我将煤气灯拧亮到一道柔和的亮度,他沉溺在睡梦里,轻轻地哭着,用低哑悲伤的声音喃喃地讫语着,我走近他,我能看到两道泪水流淌着在他毫无觉察的脸上。
“噢,我亲爱的老友,”我轻声叹息着,向上苍祈求这样的事不会再纠缠这个全世界最不该承受这一切的人。我扶住他的肩膀---他快冻僵了---,用温和的语调说着:”来,华生,醒醒。”
他喃喃着些我无法清晰分辨出来的话,他在我的手掌下蠕动着,发出一声低低的悲呼。我哆嗦了下,微微地摇晃着他:”华生,醒醒,老伙计。”
他的头转向我声音的方向,可他依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他不安地移动着,伸出手想要拽住那条已不在那里的被子。我俯下身捡起那条掉落的被子,把它盖回到他身上,然后我再次对他说:”华生,来,伙计,醒醒。”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哀伤,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角逃了出来,滚落在枕头上。”梅丽”,他低声哀求着,这个名字让我感到一阵心痛。究竟是什么引发了这个梦魇
他再次呼唤着他妻子的名字,声音里饱含着不断增强的悲伤,仿若一种哽咽,最后我握住他肩膀,柔和但坚定地摇晃着他:”华生,醒醒,老朋友。华生”
“不…”他喃喃着,摇着他的头:”别走…梅丽”
我诅咒我自己得把他从这少数几次他仍然还能在这个世上再见到她的时刻中叫醒,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继续承受痛苦---另一滴泪已然再次落下,我要在更多泪水出现前叫醒他。
“来吧,华生,”我咬紧牙关说,更加坚定地摇晃着他:”对不起,老朋友…可你现在得醒来。华生!”
不知何时我已坐在他的床沿上,所以当我成功打破那个持续折磨着他的恶梦时,他惊惧地大叫着醒来,直直地坐了起来,差一点儿就和我头碰头撞在了一起。他的呼吸快得惊人,完全没有注意到或是意识到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脸上满是由于今晚的什么东西而重新翻涌起的痛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那双冷如冰雪的手已紧紧抓着我的胳膊,浑身颤抖地厉害。
“什么..”他大口喘息着,泪眼模糊了视线。过了会儿,眼里的那些水雾散去,意识重新回到他的眼眸,又过了一会儿,记忆也回归了原位,接着他那最后一小片的泰然也在我眼前完全粉碎。”噢,不…”这一声充满着渴望的绝望,述说着他心碎的呜咽,如痛苦的锐刺戳透了我自己的心脏。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比看着他承受如此的痛苦而更让我厌恶。
所以当他开始无声地抽泣时,我没有推开他,甚至没有退缩。他的头伏在他的双手上,那双手依然搁在我的手臂上,直到我犹豫着抽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仿佛如打开了泻洪阀,就在那一刻他允许他自己沉溺在失去的痛苦和记忆中,他紧紧揪着我的晨袍好不让他自己倒下。尽管这对我来说有点不舒服,可我清楚地知道他需要什么,我微有些尴尬拍着他的后背,他摇晃着颤抖着努力想重新平静下来。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倚靠着彼此---我沉默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会有助于事,他沉默可能是因为他终于能欣慰地得知在他记忆的墓园里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终于他不再剧烈颤抖,他的呼吸也恢复得足够平静,于是我松开他的肩膀。他坐了回去,疲倦得什么都做不了,为他的失控而满脸通红。----我当然不会因此而怪他,因为我知道地很清楚恐惧足以让一个人的精神背叛它自己,而当事情过后这又会让人觉得多么难受。
我更关心到底是什么引发了这一切。---他已经有挺长时间没有做这样的噩梦,梦到他的亡妻更是不多。我知道答案就藏在今晚所发生的事情中,我也知道今夜我们俩都将不大可能再次入睡。
“我们需要谈谈。”我平静地说着,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不过不在这里,这里太冷了。穿上你的晨袍,我下去看看炉火,弄点喝的,好吗”
他连忙点了点头,用力地吞咽着,有些气愤地用手擦着眼睛,毫无疑问在为刚才发生的一切而尴尬,虽然他根本不必有这种感觉。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我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搁了一小会儿,接着我把煤气灯拧亮,然后离开房间,跑下楼梯扔了几块引火柴到壁炉里。
等他洗干净脸再下楼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炉火烧地旺旺的,也已经把沙发挪到了离炉火更近的地方,以备万一我的朋友想在那里而不是他的房间里度过这个夜晚。他蹒跚着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了沙发上,我在一旁关切地看着他,给他倒了杯纯白兰地。
他接过杯子,喃喃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一口气喝了一大半,不停地揉着他的眼睛。等他喝完了,我才走了过去坐在他的身旁,微微向后斜靠,目的是为了保持一种放松随意的氛围,然后我慢慢开始。
“那户人家--就是你今晚出诊的那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如此不安,我亲爱的朋友”我尽可能温和地问道。
他叹了声:”我估计你已经去找过我了。”
“嗯,是的--只是为了确认你没在黑暗中被某辆马车给撞倒了或是在这个万圣节前夜被谋个任性难缠的小妖精给拐走了。”为了给眼下这种状况稍微添上点幽默,我如此回答。
回应我的是一个惨白的笑容,虽说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些,但怎么也比不上他真心的笑。接着这笑容转瞬消散,他又成了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跳跃的火苗,长时间的沉默不语。
“离上一次失去我的病人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了。”他最后低声说道。
噢,不…
“我最后一次失去病人…”他用力地咽下一口口水,手里的杯子不住地晃动,他继续道:”是那次我失去了梅丽,福尔摩斯。九个月前的事了,我知道,但是我仍然…”他的声音颤抖着,接着在最后一个词上停住了,他愤怒地垂下眼眸。
我静静地听着,我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说,只是倾听要比搜肠刮肚地找正确的话来说结果却悲催地失败更合适些。
“今晚这个可怜的年轻人,”他低声说着:”那么年轻,他们俩都还那么年轻…”
我同情地皱了下眉,并不需要什么推理就可以知道他痛苦的原因。
“她还太年轻身体也太虚弱以至于无法在现在这种寒冷天气里怀孕。”我朋友痛苦地低语着:”我知道真的没什么我能做的,可…仍然…我应该能做些什么…我是名医生啊,看在老天的份上!”
“华生,这不是你的错…”
“这没关系,”他苦涩地喊到,伸手把杯子放在了地毯上,他身体往向前倾,他的手肘支在膝盖上,把头埋在他的手掌中:”现在唯一重要的是在这座城市里又多了一个人必须独自撑过他那永失所爱的人生!我,---作为一个治疗者---如果我不能阻止那样的痛苦和折磨,我甚至没资格被冠上这个称呼。”
我非常震惊地听到他竟然在思考这些感受,有那么一会儿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颤栗着呼了口气,抬起头神色阴郁地盯着那火光。
“我是说真的,福尔摩斯---逻辑地来想想:我或者其他医疗工作者,我们到底做了些什么真正有用的事呢我们几乎无法延长那些健康人的生命,有半数以上的时候我们无法拯救那些不健康的人。我甚至不能救我自己的妻子,福尔摩斯--而今天显然我也没能救那个年轻人的妻子。没有人得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他悲痛地低声说着,一滴泪孤单单地从他的脸旁滑落:”或是这样的内疚。”他喃喃着又多加了一句。
“华生…”我不确定地开口,我匆匆想了遍该说些什么,结果却可悲地发现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可能就这么一次我该不加思索地说出那些只不过是我所相信的东西,那么---, “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是名医生,不是个奇迹创造者!你无法控制是否一个灵魂会离开人世。---那样的责任不属于我们这些凡人,我们无法改变命运。你作为一名医生是为了让那条通向往生的道路尽可能的不那么痛苦,还有如果命运允许的话,尽可能延长人们在这个凡世的时间。----你不是一个神,医生!”
我并不清楚所有的这些话都是从哪儿来的,但我无法承受就这么看着我眼前这个心碎的男人为那些超过任何凡人控制的事情而狠狠指责他自己。在全世界所有人之中,他最不该被这样的内疚和负罪感所纠缠。
“可还是…”他喃喃道,猛得擦去在眼角闪烁的泪水:”在生命的宏伟计划里,渺小如我们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呢---到底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华生,看着我。”我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向前倾身,紧盯着他痛苦的目光,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可以请来一半苏格兰场那些粗心的警员和警官,那些你每次替他们的孩子治疗猩红热或百日咳或是其他什么每年重复出现的疾病的警察们,他们每一个人都能告诉那个问题的答案。同样还有那些警察自己,那些我们受伤的顾客…还有我,华生,因为无数次你就是那个把我从自己的愚蠢中拯救出来的唯一那个人。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确实会对另外某个人很重要,华生。”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不过那些在他眼底徘徊的鬼影已经开始缓和消散:”这可真是个挺古怪的表态,居然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福尔摩斯,”他柔声说着:”你从哪儿学来的”
我在回答之前犹豫了片刻:”从你那里啊,我亲爱的朋友。因为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居然是真的,至少只说我自己,直到我遇到了你。我从来不知道还真会有那么个人疯狂到去喜欢这个偏激古怪的咨询侦探。”
他那双烦恼纠结的眼睛对上我的双眼,目光长时间的交织,一个小小的微笑绽放在他的唇角胡梢。
“所以,”我有点别扭地继续道:”至于那个被你称为宏伟计划的,它不是一个人在他的人生中真正有所改变的地方,它更是一种一对一的安排。而即便是你,我亲爱的朋友,也无法赢得每一个人,不管你有多么应得。”
我亲爱的华生带着点怀疑的困惑长久地凝望着我,更多的阴影终于从他的眼里消失,一丝羞怯的微笑掠过他满是皱纹憔悴疲惫的脸。这让我不由微微松了口气,感到自己心中对这种不自在的情况的紧张感现在也随事情的过去而消亡。---这些东西从来不是我的强项(甚至可以说这根本就不是我所关心的,直到这个男人在许多年前改变了一切),我的心里直打鼓,要是万一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我们应该更经常地进行这样的哲学夜谈会,福尔摩斯,如果这能让你偶尔思考一下那些你天才的脑子外面的东西。”带着点他惯有的笑侃模样,华生说道。
我哼了声,他再次微笑起来,他疲惫地揉了揉他的眼睛:”对不起,我今晚没顾得上说一声。”他道歉道:”那时候…那些相似的状况…让我太心烦意乱了…我都不大记得我是怎么离开诊所的。”
“你没有理由跟我解释你的做法,华生,尽管我那时候的确有点担心。现在你要不要在这里躺一躺,让我们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入睡,嗯”我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肩膀上,低声问道。
他默默地点点头,感激地抬头仰望着我。我再次捏了捏他的肩膀,起身去拿我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斯。他成功的把阿富汗毯子挪到沙发后面,然后在那狭窄的沙发上躺好,闷闷不乐地用疲倦的眼神盯着炉火。我把我那可爱的乐器夹在下巴下,开始即兴演奏起来,尽可能的轻柔顺滑,因为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催他入睡。
我并不相信每年的这个夜晚会有亡魂游走在这个世界狩猎搜罗灵魂来增加它们的数量,我也从不理会寻常那些关于吸血鬼,妖精,食尸鬼的无谓蠢话。虽然我们那时候的孩子会乐于在这样的夜晚听着这些蠢话并喝上一杯热热的苹果酒。
但至少我确实相信灵魂的存在,因为它们甚至萦绕在最优秀最勇敢的这个男人身上作祟。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我都试图脚踏实地,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某些人必须要成为其他那些被特许去体会,去爱而被狠狠伤害的人的依靠,而我亲爱的华生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当我结束我的演奏,时钟已走到了凌晨一点。这个节日和它所有的鬼魂幽灵已经彻底结束,所有的欢宴都到了尾声,超自然的传奇(不管是什么)已然消失,消融在梦境或是老妇人的旧谈中直到下一年。
我的朋友已经平静入眠,即便在我取过另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阻挡寒意时他也只是稍微动了下而并没有醒来。
在余下的长夜里我留在这个房间里,防止那些鬼魂的再次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