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尽断》庭有树

6、第六章

　　出了城，满山翠绿，偶有鸟鸣，水静山幽，别有情趣。顾知之掀起车帘东望西瞧，压抑不住的兴奋，看看马车前一对人联辔而行，心里又不禁羡慕，放下车帘轻叹口气。

　　章元同一边说笑一边不着痕迹地转头往后一撇，只看见一只素白的手正收回马车内，瘦弱的手腕上带着一直银镯，上面的红宝石想一颗跳动的星火撩动着他。

　　“少爷累了？要不要叫马车慢些？”福生探身仔细观察了顾知之一番后问道。

　　“别，不用了，我不累，已经拖累大家很多，不要再生是非。”

　　“少爷要不要吃点东西，咱们带了不少糕点，先吃点垫垫肚子。”

　　顾知之摆摆手，“别忙乎了，你也休息会儿，一会儿还要跟存禄换班。”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

　　“存禄，怎么了？”福生在车内大声问到。

　　马车门被叩响，福生将门打开。

　　仅有的可视空间，顾知之只看见一匹纯黑的大马，那乌溜大眼也正看着顾知之。

　　存禄回了话，“少爷，世子邀你同骑。”

　　顾知之闻言一张脸刷地发白，紧张道：“不，不用了，多谢世子好意。”

　　章元同一挑眉，难道自己会意错了？

　　福生看着自家少爷窘迫的样子，笑着喊道：“世子大人，我们少爷怕马，不敢与你同骑。”

　　怕马？

　　“二师兄，我哥哥小时候被马踢过，可不敢再骑，他还怕狗，怕老鼠，哈哈哈哈哈……”顾敏之拉着缰绳立马回身道。

　　章元同虽没有笑，但那双狼一般的眼更深幽了。

　　“知之，我这马最是通灵性，绝不会伤你，况且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顾知之听了他的话，有点跃跃欲试，鼓起勇气从车里探出身来，那匹大马直撞入眼，健壮高大，扑出呼呼的热气，吓得他赶紧缩回去，稍躲着些，看着章元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还……还是，坐马车好了。”

　　章元同心上似有春日的嫩柳轻拂，又柔软又酥麻，让人忍不住想攥紧柳枝。

　　“来。”章元同把手伸出来递到他跟前。

　　顾知之连连摆手，“你……你快跟妹妹一起骑吧，我还是坐在车里好。”

　　“马车速度太慢，天黑前进不了镇，露宿野外太危险了。”

　　章元同轻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这是嫌弃他太慢了？顾知之听后惶惶然，抠着衣角口干发麻，一阵踌蹴后他握住了那只递来的手。

　　拽紧他纤薄的手，章元同轻松将他带入怀中。

　　书生单薄的身子，似有若无的墨香，都在他的臂膀之间，这路途他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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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之前，章元同一行进了城。顾知之起初刚上马心里难掩恐惧，紧紧拽着章元同的手臂，待过一段时间适应后，便慢慢放松，感觉自己一个大男人坐在世子怀里终究是不妥，有些蠢蠢欲动想换个姿势，还没开口就被章元同识破意图。

　　章世子用自认为世界上最温柔深情的声音说：“别乱动，小心掉下去。”

　　而怀里的顾知之丝毫没有听出他的温柔，在他开口的一瞬就抓紧了马鞍，缩着脖子准备好受训，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被理解成高冷世子在不耐烦他。一路上不敢说渴不敢说饿，把自己缩成一团紧闭着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

　　章二师兄这路就完全不一样了，搂搂小腰，对着人家脖子吹吹热气，等顾知之累得睡着了，就光明正大的抱在怀里，摸摸小手，蹭蹭额头，真是美滋滋。

　　就我们天真蠢萌的顾敏之小姐姐还只当二师兄细心负责，辛苦照顾自家兄长。

　　顾知之醒来时，天色已晚。他躺在床上，饥肠辘辘，头疼欲裂，身体僵硬得不能动弹，更重要的是双腿内侧火辣辣的疼。

　　“福生，福生。”

　　“诶，少爷，你醒了。”福生正靠着桌子打盹，听到叫喊忙起身来到跟前。

　　“给我倒杯水。”

　　手脚麻利地倒了杯水来，扶起顾知之喂了他一杯。

　　喝完水，顾知之倚在福生身上稍靠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何时进的城？”

　　“有大概半个时辰了，章世子见你睡得香就没叫喊。累了一天要先用饭吗？”

　　“不，再等等。我全身酸痛，福生，你去吩咐小二给我备桶热水来，然后过来先帮我揉揉肩膀和腰，我这手都抬不起来了。”

　　“诶，我这就去，少爷先靠会儿。”

　　不多久福生就回来，店家早早备好了水等着喊要。那边存禄提了热水一桶桶往浴桶里倒，这边福生快手快脚地先给顾知之按起来解解乏。

　　等着水装满，存禄退了出去，福生将顾知之扶到桶边正准备推出去，被顾知之一把拉住。

　　“福生，你先别走，帮帮我。”

　　福生有些诧异，少爷自小在书院长大，洗澡鲜少要人伺候，今日怕是累坏了。轻手轻脚帮他把衣服脱了，等脱了裤子，他“呀”了一声，顾知之闻声低头，只见自己双腿内侧已是惨不忍睹，青红一片连着一片，磨破了皮露出粉嫩的肉。

　　“这……这可怎么办，不知道箱子带了伤药没，只怕寻常的伤药是不够效的，我得去找找。”说完脚下生了风似的跑得没影了。

　　“福……福生……”

　　顾知之欲哭无泪，你先把我扶进桶里再走啊。

　　托福生的福，顾知之受伤的事片刻就被嚷得人尽皆知。

　　顾知之就仅穿了条亵裤赤条条的站着，他一手撑浴桶边缘，一手撩撩热水，想抬腿迈进去，看看这双腿不敢轻易动，想提裤子，这腰弯也弯不下。

　　章元同进屋后就看到了这一副光景。面色微寒，不动声色的接近顾知之，将他抱起送入水中。

　　吓得顾知之第一反应是抓紧章元同，等人坐在浴桶里还没忘记松手，直愣愣德盯着他看，只见他玉面含冰，漂亮的唇紧抿。

　　章元同透过清澈的热水，看见他受伤的双腿，撑在浴桶边的手慢慢收紧，指甲抠着木桶。

　　“那个……世子……”顾知之怯生生地出声。

　　谁知章世子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出门前还一拳打在桌子上。木桌应声轰塌，顾知之坐在热水里抖了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他……他这是怎么了？因为我赶路睡着了？还是嫌我沐浴之类的太麻烦了？早……早知道就不来了。顾知之简直快哭了。

　　他忍着酸疼，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打算爬出浴桶找福生。

　　谁知，刚把腿抬起来，章元同就回来，那“砰”地一声关门声，吓得顾知之赶紧躲到水里，就露着个脑袋支在浴桶上。

　　章元同一过撩起帘子，就看到顾知之湿漉漉的眼，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暗自叹口气，想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才伸出手，对方赶紧挪开脑袋，把半张脸沉浸到水里。

　　章元同无可奈何一笑，“不怕把自己憋死？”

　　“世……世子。”

　　“你腿上的水泡破了，现在最是疼的时候，少泡些不利于恢复，一会儿我给你按按就不累了。”

　　顾知之想起他把桌子打散架的力气，手又是一抖，这不会是变着法揍他吧。

　　“我……不劳世子了，一会儿福……福生会帮我按。”

　　看他惊惧的样子，章元同没有再说其他，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你快些。”然后就坐在外间的床上等他。

　　顾知之自知跑不掉了，就匆忙洗洗，还没等他洗完，福生就回来了。

　　“少爷！小姐给了上好的伤药，一会儿我给你涂上。”福生拿着伤药推门而入的时候，先看见的是满地的残骸，接着看到了章大世子黑沉的脸，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

　　“福生，你进来伺候下。”可算来了个人救他了，顾知之赶紧大声喊他。

　　福生看看章元同，又看看帘子后面的顾知之，在两者间瞄了几个来回，赶紧冲进里面。

　　两人隔着浴桶凄惨相对。

　　为什么章世子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大约是来收拾我的。

　　？？？

　　我赶路时靠他身上睡着了。

　　！！！

　　两人依靠表情跟动作交流完信息。

　　洗漱完毕的顾知之被扶着一瘸一拐的爬上床。

　　“福生，你去厨房把你家少爷的晚饭送上来。”章元同淡淡吩咐。

　　福生刚想开口答应，就瞥见自家少爷哀求的表情。这……

　　“我先给少爷上药，晚饭一会儿存禄回送来的。”机灵的小厮脑子转的快，马上找好理由。

　　“对，福生要给我上药，世子，不如……不如早点去休息吧。”咬咬牙开口赶章元同。

　　我们作威作福惯了的章大世子才不理会这一唱一和的主仆，沉着脸道：“还不快去。”

　　福生瞬间灰溜溜跑掉，仅留顾知之凄苦地摊倒在床上。看他这副将死欲死的样子，章元同有些好笑，自己也没对他做什么恶事，怎得让他如此害怕。关于这个问题就要问他天真浪漫的小师妹顾敏之了。

　　“我给你上药。”

　　顾知之赶紧拉过被子把自己盖好，“不……不必了。”

　　“不上药恐怕不能好，早涂早见效。”

　　“不敢劳烦世子，小生自己可以涂，世子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

　　哆哆嗦嗦说完一整句，眼眶微微湿润。

　　白净的脸，通红的眼，瘦弱的身体，章元同的眼越发漆黑。

　　“让我看看。”

　　章世子的眼神犹如白狼紧盯猎物，顾知之紧紧扯着被子，含着泪忍不住喊了一句。

　　“我错了！世子，我错了！”

　　章元同不禁好笑，这认的哪门子错，喊得倒大声，不似之前低声细语。他忍不住逗他，“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我……”我也不知道，顾知之在心里哭，低着头把自己脑补的理由道出，“我不应该赶路的时候，靠着世子打瞌睡，实在有辱世子身份。”

　　章元同笑出声，顾知之惊愕地看着他，呆呆地想，世子笑起来真好看。

　　“你怎么不说我今天给你当了一天的教席，带你骑了一天的马。”

　　“这……这也是小生的错。”

　　章元同看他飞快地认错，知道这个呆子当真了，双手撑在他上方，盯着小兔子的眼睛说：“你确实错了，明知不舒服却还硬撑着，是不是该打？”

　　打？顾知之刚有的那么一丢丢的羞涩被这个字给吓住了，忍不住转过头去看那张被摧残的桌子。

　　章元同又被他恐惧的小眼神逗笑，顾家怎么会有这么个宝贝。

　　最后还是楚略的飞鸽传书救了他，章元同只好放下他由福生照顾，先去处理楚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