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密闻录》S***********u

2、二 寒雨

　　二寒雨
　　“没想到你这条‘蝮蛇’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是失手，是运气不好。”汪清雨疲惫地往沙发上一靠，“我明明就要得手了，可是那个苏联小丫头半路杀了出来……我早就说，昨天不宜出行……”
　　“行了行了……”坐在汪清雨对面的老头不耐烦地挥挥手，“我没时间听你瞎掰——听着，这次的事情闹得够大，关东军总司令气得差点儿切腹。”
　　“二号大本营被攻陷，确实够糗。”
　　“是抗联的人干的。”
　　“是那个苏联小丫头。”
　　“是抗联的人。”老头儿的眼睛死死盯着汪清雨，“听说他们抓住了‘郊狼’。”
　　“行行——抗联的人……”汪清雨心不在焉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浮现在眼前的，是那个苏联少女——白色头发，波斯猫般的蓝色琉璃眼……
　　“戴老板让你把密码本的事情放一边，听说苏联人那边知道了什么，已经在行动了，兴许和那个小丫头有关——把事情查清楚，然后给你经费。”
　　“不——要——”汪清雨从沙发上跳起来。
　　“呦，那么多善男信女给你教堂捐钱你难道不够花？”
　　“拜托～黄老大，你看看这物价！”
　　黄老大点了一支烟，慢慢踱了出去。
　　“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目送老大离开，汪清雨重新倒在沙发上，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两个字：
　　“我靠……”

　　从酒馆里出来，诺维茨基不禁打了个哆嗦——下雨了，这种淅淅沥沥而又寒冷的春雨让他不由得想起莫斯科——繁华的街道，热情漂亮的女招待——那是他还是子爵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只能落魄到这里，和中国人挤在一起。
　　但是与中国人相比，他的境遇还算是好，起码在谢苗洛夫的军队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官职随不大，但足以填饱肚子，有时还能搞一点儿零钱泡泡小酒馆，花钱买醉——只不过他不可能一醉方休——这里的伏特加都是掺了水的。
　　迎面走来一个年轻姑娘，典型的俄国人，头戴白色宽边软帽，手中拎着一只行礼箱。诺维茨基情不自禁地吹起了口哨——他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俄罗斯女孩了——妓院里的除外。
　　“您就是诺维茨基上尉？”姑娘停下脚步，问，她的声音非常好听。
　　“小姐，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我是从赤峰来的，是鲍里斯上校的亲戚，想找他可是不知道他住在那里。”
　　鲍里斯上校正是诺维茨基的顶头上司，听姑娘这么一说，诺维茨基喜出望外。
　　“哎呀，真是太巧了，小姐，您要找的鲍里斯上校正是我的上级。”
　　“那么，有劳了。”姑娘深深一鞠躬，此时，诺维茨基觉得，世界上没有比她更美丽的女孩了。

　　“饭桶！混蛋！”
　　山本司令官狠狠地将文件向属下的脸上砸去，办公室里一片寂静，乖乖立正的属下们大气不敢出，任凭司令官发泄无穷的火气。
　　“将军……山崎中佐的事情……谁也不知道……”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他背着我在捣鼓什么你们都不知道！他人已经死了！他那些花花肠子也跟着他一起下了地狱！”
　　“将军息怒……”
　　又是一卷文件砸了过去。
　　“我能息怒吗？！最高统帅部已经在查这件事情了！搞不好我的脑袋会搬家！想回家见妻儿的就给我好好查！把抗联的混蛋和那条该死的‘郊狼’揪出来！”
　　“嗨！”
　　山本司令的火气似乎消了一些，他背过身，望着墙上挂着的太阳旗。
　　“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为了向天皇陛下尽忠，请诸位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嗨！”
　　“大家……退下吧……”
　　待办公室里只剩山本一人的时候，他如释重负般瘫在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山崎到底向干什么？因为是从东京秘密部队来的人，山本没有权力去过问他的事情，不过……既然抓住了“郊狼”，为什么没有向自己通报？
　　还有，司令部遭袭到底是不是抗联的人干的？他们没有这个胆量，更没有这个战斗力——孤身一人，炸掉军火库。何况子弹也不是他们惯用的。借着混乱，“郊狼”逃跑了，还要了山崎等人的命。
　　算了，不想这些事情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年轻人的照片，身着军装，有着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和爽朗的笑——是山本的儿子，再过几天，他就要来到父亲的部队里服役。山本真的希望这几天不要出什么事——这孩子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没想到事情还是出了。
　　“报告！”卫兵在门外喊。
　　“进来。”山本连忙将照片放进抽屉里。
　　“鲍里斯大尉求见。”
　　妈的，又是这个俄国佬！山本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些人除了向自己要钱，什么也不会干！
　　“让他进来吧……”山本无奈地向后一靠，这些流亡分子好歹还有那么一点儿用，起码站在反对苏联这个难缠对手的最前线。
　　大腹便便的鲍里斯大尉几乎是从门框挤进办公室，一见山本，连忙哀嚎起来：
　　“将军！有人要杀我！”
　　“怎么了，大尉，难道我的保镖不能保护您的安全吗？”
　　“不是这样……”鲍里斯擦着额头上的汗，“先是我的副官被人暗杀在酒馆外，接着是我的家……着火……这是苏联安全局的一贯警告手法……没错，是他们……他们已经杀到我家里了。”
　　山本笑了笑，露出满口金牙：“您是想说我的保镖不如苏联人吧。”
　　鲍里斯顿了一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将军……实不相瞒……我信不过女人……”
　　“有些时候，女人要比男人可靠，大尉。”

　　那个日本女孩，比想象中的难缠。
　　薇拉一面开枪还击，一面向后退，可是那女孩还是躲过子弹冲了过来，一扬手，薇拉本能地向后一仰，用枪管挡住了日本女孩的攻击——一缕头发还是被日本刀削落，血丝从脸颊渗出来。
　　不知为何，薇拉脑海中浮现出“天照计划”这个词——安全部在东京的情报网察觉到日本人在东北要搞大动作，可仍不知其到底是怎样的计划。于是，薇拉被派到这里。从字面意思来讲，天照是日本人的女神——果然符合日本人的口味，薇拉想。
　　既然鲍里斯不愿意同安全部合作，那么只有把他干掉。不过让薇拉没想到的是这肥猪居然养了个如此厉害的女保镖——是日本人派过来的，而且相当厉害。
　　手被女孩的那一劈震得发麻。她的力道真大，薇拉想。她飞起一脚向女孩踢了过去，女孩轻轻一跳，躲开了。薇拉拿起枪一看：枪管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刀痕。
　　大火快要蔓延到这里了，薇拉想逃，可是被敌人死死粘住，最糟糕的是就体力而言她目前处于下风。“永远不要你的对手占上风。”教官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句话，“如果被敌人占了上风……”
　　如果被敌人占了上风，那就逃吧！
　　薇拉卯足了力气，扣动扳机，将满满一匣子弹打了出去。女孩被迫躲到了墙脚，在子弹的摧残下，墙皮一块接一块飞落，地板、天花板在一瞬间弹孔密布。
　　“苏联人，你的子弹不多了哦～”
　　薇拉没有听见，密集的枪声压过了女孩稚嫩的声音。她并不担心子弹的问题——在来这里之前她做了充足的准备，上面的任务也很明确：如果鲍里斯不合作，那么就干掉，而且要把事情闹大——让日本人误以为苏联人是为了清除流亡分子而来，并不是冲着“天照计划”。
　　事情已经闹得够大，外面汽车在响，宪兵队的人赶来了，这里将被包围。薇拉一步一步撤退，当她退到离那女孩足够远的地方时，抄起放在走廊里的一只花瓶，向窗户砸去。
　　已经没必要再和那丫头纠缠下去了。
　　薇拉飞身从窗户跳下，就在她快要落地的一霎那，腰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该死……是飞镖。
　　“第一，不要让你的对手占上风，第二，永远不要背对着敌人……”
　　她吃力地转身，看见那女孩站在窗前，露出一脸狰狞的笑。

　　断裂的生命线，可不是个好兆头。
　　“怎么了？牧师？”女人收起白嫩的纤纤素手，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妩媚灵动的黑色眼睛。
　　“没什么。”汪清雨点了一支烟，“倒是我啊……”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生命线也是断裂的。
　　“我和你很像的。”
　　女人笑了，轻轻抚着他的脸。
　　“怎么了，清雨，你好像不太高兴。”
　　“老板扣我工资，我能高兴吗？”
　　“你也可以摆摊算命啊。”
　　汪清雨没好气地从床上起身。
　　“我可是牧师。”
　　女人咯咯笑了：“披着牧师外衣的道士？不，是披着牧师外衣的蓝衣……”
　　“婷儿，别说了。”
　　从情人家里出来时，天已经黒了，雨又淅淅沥沥飘起来。汪清雨走在大街上，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几天全城戒严，如果被宪兵队抓住可就惨了。
　　他绕到了教堂后面——那里是一片墓地，有着关于闹鬼的悠久传说。日本人也是迷信的，极少光顾这里，于是乎，墓地便成了汪清雨与同事们秘密会面的地方。
　　可是……今天的这位似乎不太对劲儿，孤零零地站在墓碑前，对汪清雨的喊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汪清雨摸出枪，蹑手蹑脚靠了过去，还未等他靠近，那人身体一软，瘫在水洼里。

　　我还能撑多久？
　　薇拉什么也不知道了，她拼尽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来到这里，只是想找一个最靠近上帝的地方。听同事们说，这座教堂是最早来D市的那批俄国人修建的，当他们死的时候，身躯埋葬在这里，这片异乡的土地上。
　　契诃夫的小说，柴可夫斯基的乐章，从笔尖流淌出的优美诗句，灌木丛中的浆果和野蘑菇，篝火前的Balalaika（俄式三弦琴）……
　　那些美好的东西，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扑扇着洁白的羽翼，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喂，醒醒啊。”
　　四散飞扬的鸟儿又飞了回来，落在她的身旁。
　　“醒醒……”
　　薇拉睁开双眼，映入眼中的，是布满蛛网的天花板，还有一个人。
　　“唔……我和你还真是有缘啊，确切地说是一面之缘。”似曾相识的声音。
　　薇拉一言不发，没有落在敌人的手里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这个人……在她袭击司令部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他是谁？抗联？抑或是其他组织的？如果是抗联的还好说，倘若是其他组织……
　　那些人为了钱，会把她交给日本人的。纵使祖国再强大，到时候谁也救不了她。
　　她想起身，想去再一次握住自己的枪，可是身体一动弹，腰间的伤口开始撕扯她本来就很虚弱的身体。
　　“小姐，喂小姐你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你是谁？”薇拉吃力地用汉语问。
　　“同行啦，同行。”

　　“同行啦，同行。”
　　苏联少女似乎安静了一些，静静躺在床上，不动了。
　　汪清雨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看着窗外的雨，他的心实在是平静不下来。
　　虽说袭击司令部的事让抗联的人背了黑锅，但是罪魁祸首现在在他这里，而且受了伤。目前中国和苏联的关系很不明朗，救她，意味着自己也跟着上了“社会主义国家”这条贼船；不救，少女的尸体他可找不到妥善处理的方法。
　　等到风头过去，就找抗联的人吧，张老大似乎也在这座城市里……让他们去处理这丫头，反正都是一伙儿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将想得到的情报从女孩嘴里撬出来。

　　汽车不知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驰了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我问。
　　“没汽油了。”他晃了晃手里的枪，“好了，现在下车。”
　　“去哪里？”
　　“江州城。”
　　“什么？！”
　　我惨叫起来，那座城市，是全东北最混乱、最黑暗的地方，土匪、地痞、流氓的大本营，连日本人都讨厌那里。
　　最要命的，是那里离这儿实在是太远，起码要走上一个月。
　　“怎么，你不愿意？”
　　“那里只有土匪才去！”
　　“别给老子装好人。”他愤愤地啐了一口，“都是人渣的地方小鬼子才不愿意进——只有魔鬼才怕魔鬼，懂吗？”
　　“你这土匪……”
　　“呵呵……没错，老子就是土匪！”他双手叉腰，表情甚是得意，“老子可是白虎堂的堂主！大名鼎鼎的‘郊狼’刘涛！”
　　“郊狼”刘涛……那个日本人悬赏20万大洋的土匪头子，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此时就站在我面前。
　　认栽吧……库琳，我们要穿越茫茫大森林了，和一个土匪头子一起。

　　“‘天照计划’？”
　　“没错，虽然没有查出什么眉目，但是……”薇拉攥紧了茶杯，“自从希姆莱派人和日本方面联系之后，‘天照计划’便开始了，我怀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联系。”
　　果然是职业特工，汪清雨想，还未等他开口，少女便主动提出用情报换取藏身之地。
　　“那么，你猜，会是怎样的计划？”汪清雨问。
　　“听没听说过‘纯种雅利安’计划？”
　　“唔……听说过那么一丁点儿，似乎是培育纯血统的德国人……”
　　“我估计‘天照计划’和德国人的计划类似。”
　　“是吗？”
　　“而且……更恶毒……”薇拉眼前浮现了那个日本女孩的笑，“他们培育的是专业杀人机器。”
　　听到这句话，汪清雨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731，一定是他们在搞。
　　这件事，一定要向老板汇报，而且是现在。
　　他转身就要走，不料薇拉叫住了他。
　　“请等一下。”
　　“什么？”
　　“请将我送到江州！”
　　“我的小姑奶奶，你的伤……”
　　“日本人在四处找我，这份情报，我无论如何是要带回去的。”薇拉猫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将我带到江州就行，出国境的事我自己可以想办法。至于钱，一分都不会少给你——20万怎样？”
　　“喂……你为什么不找抗联的人？”
　　“50万。”
　　“你们不都是……”
　　“70万。”
　　“行，成交。”
　　汪清雨一面同薇拉击掌，一面在心里暗自咒骂：汪清雨啊汪清雨，为了钱，你怎么就变得那么下贱了？对一个女孩子趁火起打来劫？
　　妈的，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