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十公里

3、回首

　　电音，热舞，以及女人。摇晃着的，静止的，长发的，短发的，露背的，长腿的。

　　陈观涛很喜欢这样的世界。

　　背景是安室奈美惠的放客音乐，一点点慵懒，一点点性感，一点点放松。而后她喝着小酒，和友人坐在桌边。陈观涛自己是不会跳的，但她喜欢看。今天是她第三次来这里。

　　今年她的生理年龄刚满十八岁，心理年龄四十四岁，进入这个世界六年，正在念所谓的名牌大学，做了回大一新生。

　　心如死灰之时，张开眼后发现天翻地覆，也就不那么震惊了。重新学习，重新做了一会人家的儿女，偶尔想起柳温落，更常想起顾玉飞。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做孟听潮，好像时时提醒自己别忘了前世种种。是的，对陈观涛来说，在这个身体以前的种种，真是譬如前日死了。

　　她有时也会忍不住想，她成了孟听潮，那么原来的孟听潮到那里去了？过去像换了个人般的顾玉飞，是不是也像她这样，一朝梦醒世界便换了个模样？她的顾玉飞又如何了？这一切的种种疑问，自然没有人可以给她真正的答案，不过拜网路之赐，推测的答案倒不少。

　　像她这样的异类，还是有组织的，网路上的组织。所有组织里的人，都宣称来自这个世界以外各式各样的地方。她分不清组织里的成员说的，究竟是幻想或者真实，但她想，有一就有二，真正像她这样的，总是有的。大家在网路上相逢，组织或编织各自的世界，互相认同彼此不属于这世界的那一个部份，借此获得心理慰藉，转身继续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为这不了解的现实奔波。

　　偶尔也会有惊奇发生，成员A发现成员B也来自相同时空，成员C发现成员D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只可惜，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和她同样来自那样的大魏，属于女人的大魏。

　　这个世界的上位者似乎是男人居多，这点让陈观涛相当不习惯。至少女人的地位比大魏的男人高了一点点。她这样自我安慰。另一点值得庆幸的，便是服装的便利度。起先有些不习惯，但几年后，她觉得可以毫无顾忌的欣赏女性裸露的肢体，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她还未遇上比柳温落或顾玉飞更好的对象。

　　从场上下来一个「姐姐」，年约三十，俏丽的微卷短发，身材修长，在对桌坐了下来。陈观涛带着欣赏的眼光打量了几眼，对方似乎注意到了，迎着她的眼光笑了笑，点了点头，陈观涛举了杯子看着她点点头，啜了一口。 「姐姐」望着她露出诧异的表情，接着笑了。她不禁要去猜测「姐姐」在笑什么。笑她的主动？还是笑她的年纪小？

　　陈观涛摇摇头，把手上的调酒一口气喝下。这世界要满十八岁才能喝酒，怪异的规矩让她忍了好多年。她笑着和邻坐的朋友道别，提着包离开了舞厅。

　　「孟听潮」家境尚可，十八岁考过驾照后，老爹将他换下的老车给了她。她出了舞厅，在包里翻出车钥匙，正想往停车场方向走去时，忽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她回头，惊讶地发现正是那位「姐姐」。

　　「要不要我顺道载你一程？」姐姐微笑问。

　　陈观涛摇摇头：「谢谢，我自己开车来的。」

　　姐姐露出失望表情，陈观涛笑了，这搭讪也未免太意图鲜明了。对方不会觉得自己这草太嫩吗？她自认做了合乎年龄的装扮，打薄过肩的发型，淡妆，流行品牌的牛仔裤，贴身但不是太暴露的上衣。客观评价自己，外表整体就一青春两字可言。虽然心态已垂垂老矣。

　　「一道走吧？」陈观涛问。

　　姐姐愉快地笑了，陈观涛也笑。她对这人的印象很好。友善、明亮，年轻顾玉飞的性格。不是后来的顾玉飞。想到这点，她有些怅然，但不影响现在的好心情。

　　「我叫周勤，你叫什么名字？」这位让人很有好感的女人如此问道。

　　「孟听潮。」陈观涛边走边回答，心里想着待会要不要主动要对方的电话，或者干脆….。

　　周勤很明显楞了一愣，对于她的反应，陈观涛有些好奇：「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以前一个老朋友的名字，忽然有点怀念。」

　　「这么巧？什么名字？」陈观涛不以为意地问。

　　「陈观涛。」这回换陈观涛愣住了，连脚步也不自觉停了下来。周勤没有发现陈观涛的异常，边走边说：「你叫听潮，她叫观涛。你看多相像的名字。」

　　「连感觉都很像…。」周勤说到这里才发现孟听潮以不在身边，她回头，发现孟听潮已落后自己约五六步之遥。

　　「怎么了？」她眯着眼，细细看着孟听潮。

　　孟听潮的表情很奇怪，像刚才被她的话语触动了一般，紧抿着嘴，双手拳起，两眼只是紧紧盯着她。在白帜光路灯的照射下，她好像眼花地见到孟听潮的眼眶里含着泪光。

　　她觉得这幕场景很眼熟，好像好多好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由于记忆已经太过久远，她几乎要认为那是年轻时的一场春梦了。

　　纵然已物换星移，人事全非，周勤还是忍不住让自己串演过去那幕。她走到孟听潮面前，一手抚着她的脸颊，一手握住她拳起的右手，微微偏了偏头，用极尽温柔的语气问着：「怎么了？」

　　孟听潮痴痴看着她，原本在眼眶打转得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在两人沉默了许久许久，在她忍不住想要打破这寂静时，孟听潮终究是叫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