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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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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李姝上座,李忠义和李媛坐在两旁,倒是李茂坐在下手,成了一家人中身份地位最低微的那个。
虽然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但李姝毕竟贵为皇后,又有“孕”在身,李家伺候的还是万般小心。不过李姝比大家更是仔细,吃的喝的都是王嬷嬷一手置办,满桌子的菜也不过只是挑挑拣拣地吃两口。李忠义皱眉:“姝儿,你吃得太少了。”
李姝微笑道:“从怀了这个孩儿,我便一点胃口没有,而且稍微吃的不顺口,就恶心想吐”。
李忠义看了看李姝,叹道:“你母亲怀你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直吐到你呱呱坠地”。
李姝一愣,苍白的面颊上立时着了些许感动:“我真是如此折腾吗?!怪不得我小时候,母亲总是又怜又气地喊我‘阿闹’”。
“若是母亲尚在,见到姐姐虽有今日之尊,但依旧平易孝顺,陪父亲还有咱们一家人这么亲亲热热的吃饭,也一定是极高兴的”。李媛看着李姝,目光中深藏恳切。
李姝意味深长道:“小妹好福气,总能和父亲这样亲热。想来,哥哥和我今天是头一次和父亲这样吃饭吧。”
说着李姝看了李茂一眼,李茂一直低着头,神情不辨。这句话说完,无人接口,气氛一下冷了下来,只听见轻轻地筷子偶尔磕碰碗边的声音。正就这么清冷吃饭的时候,李姝叹一声:“都是一家人,怎么如此生分。”
李茂冷哼一声,李媛压低声音道:“姐姐多虑了,这些日子李家发生了不少事情,无论朝中还是市井都议论甚多,咱们只是心中有些忐忑罢了。”
“说得也是”,李姝转头,关切问向李忠义:“父亲,您是真要辞将不授了吗?”
李忠义语气低哑:“这还能有什么真假?!难道我在皇上面前还敢耍弄心计?!”
李姝脸色有些不好看,她连忙赔笑道:“父亲,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是为父亲觉得可惜,而且西北是您的半生心血,若是就这样辞将不授,真是可惜啊”。
“西北是大周朝的西北,我李忠义是皇上的臣子,即便是曾对西北有功,也是我身为臣子之义,何惜之有。再说,现在天山已归大周,蛮夷兵败北退,西北安定平稳,我已经老了,终究要死,皇上若有调遣之意便是最佳时候。”
李忠义说得坦坦荡荡,李姝和李茂下意识对看了一眼,脸色不自然起来。李媛接口:“我倒觉得父亲早就该卸甲归田了,这么多年边疆生活,风吹日晒的,身子都被折腾坏了,现在挺好,赶明儿哥哥成了亲,快快生下孩儿,父亲也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李姝笑着点头:“这倒是的!”
“父亲!”李茂突然声音一高,两眼如火般看着李忠义:“您忍心将西北李家军就这样假手他人?!那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将士怎么办?!您如此决绝,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有了向皇上推举的人选?!”
“哥哥!”李姝忍不住轻呼出声带着苛责。
李媛从旁看着,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同情。一个人蠢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目光短浅的野心,不合时宜的莽撞与顽固笨拙的手段,这终有一天化为厉剑,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付出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能比他更加珍视忠义军,李忠义使劲捏着筷子,手背上爆出青筋,努力克制着内心涌动的情绪,好半天,他才低声说道:“我无人举荐,一切听凭皇上作主”。
李茂眼眸中的火苗一下子熄尽,变成了滚滚而来的怨恨。李媛连忙开口:“哥哥,西北荒蛮凄苦,是个不毛之地。而且……而且蛮夷凶狠,不仅战场上猛如豺狼虎豹,而且平日里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父亲一直过得是刀头舐血的日子。咱们已经失去了两个哥哥,父亲怎么舍得再让你身处险境,况且……”。
“你住嘴!”李茂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悲愤地盯着父亲。李忠义放下筷子,平静又冷酷地说道:“西北军以忠、义为本,为了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断不能有蝇营狗苟之事,更不能容心术不正之人!”
长痛不如短痛,李忠义说得铿锵有力,一下子断了李茂还有李姝的念想,他知道此话一出,从此父子之情便难以如常,可是满心的心悲哀,只为了保全唯一的儿子。想想当年,他必须忍痛将儿子留在京城为质,无论多么思念惦记,他都不能也不敢与儿子多有联系。每次归家,他何尝不想与儿子促膝长谈,一起骑马打猎,可是他只要略微表现出一点亲密,朝廷立即以各种理由令他速速赶回西北,所以他必须时时刻刻做出严厉的样子,只有这样,李家唯一的儿子才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可惜,他的心血虽然保住了儿子的性命,却没能让儿子体会着一番苦心。想到这儿,李忠义轻叹一声,语气也软了很多:“茂儿,你不是总觉得现在这个驸马校尉庸碌无为吗?前两天我遇见房州节度使韩奇,他那里正是用人之际,你若有才能帮他治理房州,不过三年也能有出息”。
“房州?!”李茂冷笑出声:“大周朝的流放之地,父亲,您这是要流放我吗?”
“茂儿!”李忠义又痛又恨:“天下之事并非如你看到的这般简单,你……”
“父亲不必说了”,李茂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既然父亲觉得我注定是个平庸之辈,那便也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他说完,对着李姝抬了抬手:“我吃饱了,大家慢用!”
李茂转身而去,李忠义满脸沮丧,李姝颜面中虽然露着些担忧,可眼底的光彩全是兴奋,抛开其他不说,她也明白李茂连个莽撞的匹夫都不如,他不仅愚钝势利,就连三岁孩童都能看清的道理也浑然不知,一味只知道怨恨父亲;而且胆小无信,为了自己谁都可以出卖欺骗。她现在用他不过是想假借他手得到西北的忠义军而已。一直以来皇上都头疼这支跟随了李忠义二十年的忠义军难以掌控,可是交给任何人又更难放心,既然如此,不如直接握在自己手中,李姝还记得那晚她对皇上许下的承诺:只要李忠义一死,忠义军便由李茂接掌,因为他是李家唯一继承人,只有他才能安抚军心。待到人心安稳之时,李姝便会操纵早就安排在军中的细作背后挟持,让李茂有名无实,而将军权牢牢掌握在自己和皇上手中。原本还担心李茂会不忍不敢下手,现在李姝放心了。
正想着,李媛开口道:“父亲不要太过生气,俗话说成家方能立业,哥哥现在年轻气盛,还没有独自担当,等他成了亲,自然会明白身为当家之主的苦心”。
李忠义叹了一声:“但愿如此。”
从骠骑大将军出来时,天色已经有些黯淡。李姝在前,李媛在后。从背后看去,李姝瘦削如枝,身子被风鼓得几乎随时都会被吹走。李媛心中本就难过,想起父亲那句“他们是你的哥哥和姐姐”更觉伤心。
“姐姐”,李媛下意识唤了一声。李姝驻足回头。
李媛挤出个笑容说道:“今日姐姐能这样轻车简从地回来,父亲很是高兴呢。”
李姝一愣,疑惑看着李媛。李媛接着说道:“姐姐一定不知道,父亲有多么惦念姐姐。在西北的时候,每月父亲都会催我给姐姐写信,里面十之有七都是父亲的嘱咐。姐姐封为皇后时,别人只看到父亲高兴地狂饮大醉,可我却看见父亲喝醉了之后失声痛哭。别人只看到姐姐的荣华富贵,父亲却是担心你伴君如伴虎。姐姐……现在父亲辞官不干了,咱们一家人终于可以不再相隔千里,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李姝目光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听李媛说完,她犹豫了一瞬,收起了所有情绪,只是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呢,我也希望父亲能在京城颐养天年。”
李媛点点头:“那些烦心的事情就交给朝廷去琢磨吧,只要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的。”李媛心道李姝对母亲应该还是有感情的,但愿她能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回头是岸。
送走李姝,李媛立即赶回成安王府,直奔书房。刘承见李媛一脸青白,匆忙站了起来,急急问道:“怎么了?”
李媛开口之时愣了一下,定了定神说道:“昭儿生辰过了之后,我们要立即将他送到庙里去!”
刘承一愣,神情一下子变得可怕起来。
李媛直白道:“不出半月,我姐姐必定滑胎。你是皇上的哥哥,昭儿又是皇室直亲里唯一的孩子,我拍到时候他们会打昭儿的主意!”
刘承定定看着李媛,李媛苦笑道:“我姐姐不是慈善之人,皇上也绝不会替咱们养这个孩子,到时候昭儿进宫必定凶多吉少!”
刘承咬牙道:“若是他们安了歹心,送到庙里便能平安了吗?”
李媛想了想,目光炯炯,语气镇定地说道:“所以王爷和我还要把戏演足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