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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见君君不知 ...

  •   一连几日,清宛白天都会出去,到了午饭时候就回来,然后去给麦兜上药。墨黑的一团,但他说那是用乌梅炒炭研的末子,敷在伤口上极好。
      煎药的事自然落在我身上。话说有一次,一滴药汁溅在手上,我用嘴唇碰了碰,竟是甜的,似是蜂蜜,却又不纯,像是杂合了别的许多。去问清宛时,他说乌头的毒就该这么解,于是我才明白,为何每次麦兜见我端药过去,脸色都很喜庆。
      要回去军营的事,我没有再提,因为知道沈筠逸不会同意。不管他对蓝翎文是否存有偏见,麦兜那番话都让他有了更多的顾虑。谁也不确定,蓝翎文到底有没有把我爹和靺鞨之间的关系放在心上。而我,不被允许冒险。
      看到麦兜已经结疤的伤口,我总会想起无法接近的那个人。他的伤势如何,他的毒是不是也已被解,还有,他是否曾像我想念他一样的想念过我……
      窗棱上的划痕是越来越多,可这一个一个的答案,我却依旧无法弄清楚。我不知道,若是被无法宣泄的情绪逼到尽头,我还能怎么办。

      当刻下第三个正字的最后一笔,清宛让我去他房间,还特地说了要在亥时,叫我有点不明白。
      眼看夜深了,我悄声跨出房间,左右看了眼寂静的走道,离得最近的两间房已然漆黑,我想,沈筠逸和麦兜应该是都睡了。推开清宛的房门时,我格外小心,生怕弄出奇怪的声音惊醒他们。不知为何,这番神秘的深夜造访让我作贼般的心虚。
      “南珊,你来了。”清宛只身坐在一片幽香中向我微笑的打招呼,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凳子,“快坐下。”
      “这儿好像有桂花香。”我嗅嗅鼻子说。
      “没错,”他取过茶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给我,“这是桂花叶子泡的,最能舒缓紧张,我想你正需要。”
      淡然一笑,反问道,“这么说,我看起来很紧张?”
      “确实如此,”他点头,双手慢慢交叉撑在颚下,目光是我没见过的温柔,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闹别扭的小孩,诱哄道,“今夜我们只谈实话,好吗?”
      我没回答,只是把杯子转来转去,它的热度能让指间都跟着温暖,一种很好的感觉。
      “南珊,我能看出你这些日子不开心,是因为蓝翎文吗?我本以为来这儿,定会看见你们在一起,谁知不是这样,那你介不介意告诉我是怎么了。”
      或许是我挡不住清宛霎时的温柔,又或许是我心里也渴望有人说说话,总之,理了理思绪后,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从我们的表白到他发现性别一事的隐瞒,从受骗感的不能忍耐到对我人格的怀疑,一切的一切,在回忆中又一次清晰的刻在骨髓里。
      “你觉得他现在相信你吗?”清宛听完后,只是这么问。
      我摇头,轻轻的说,“不管怎样,我想见他。”
      “如果他下令捉你回去,真的是要罚你呢?”
      “我还是想见他。”
      “不论后果?”
      “对,不论后果。”
      “那好,我帮你回去。”他头一歪,突然打了个响指。
      说得轻快却神色坚定,觉不出他是开玩笑,我琢磨一下,试着问道,“那你能和我一道去吗,或许帮的上忙。”
      “没问题,我们明天就走。”
      他立即应允,好像此事简单的如同答应帮我去买一颗大白菜。可一想到那两人,我实在无法像他一样乐观……于是又问,“沈筠逸和麦兜怎么办,他们不会同意。”
      清宛嘴角一勾,神采飞扬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摊开后,里面是米色的粉末,他说,“还记得上次让你昏睡一整日的药吧,恰巧我把它带来了,明日洒进饭菜和麦兜的药里,保准他们没法子阻拦。”
      “这样好吗?”
      “有何不好,只让他们睡一觉而已。再说,这药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吃,”被他特意的瞄了一眼,我背上登时凉嗖嗖的,他又激我道,“你要是真不想去了,也就不勉强了。”
      “当然想去,”我敲敲桌子,怕他反悔似的赶紧说,“那就这么定了。”对他们,只好回来再解释。
      怎知,清宛略略一抬手,笑容高深的又抛出一个“不过”,见我紧张又困惑,他调皮的抽回去抹了抹嘴唇,接着说,“明日去之前,我要先替你化个妆。如果不同意,那刚才的约定就作罢。”
      化妆?就像被棒子敲了一下,我有些晕。清宛是在玩什么游戏?难道他以为我和蓝翎文会小别胜新婚不成。这也太……
      只可惜,我没有拒绝的余地。虽然点了头,但表情估摸看着有些幽怨,他正忍住笑,走廊上却突的传来些许声音,在这样的夜里让人一下心口提起。
      警惕的和我对视一眼,他起身走到门前,停了一秒然后迅速拉开,可门外一片空荡,唏嗦声随即又从窗后传来,如此场景让我想到经典的电视片段。清宛撇撇嘴,说可能是猫。我看看天色实在太晚,于是就要告辞。
      他立在门口,身后一片黑暗,脸孔却被房内的烛光照的透亮,鲜明的对比让本不该属于他的美丽过分妖冶,叫人移不开视线,有着罂粟般致命的吸引力。经过他身边时,我道了声晚安,迈出一步,想了想,又回头问,“你为什么帮我,是因为蓝翎文吗?”
      “不,是为了你那两个字。”如果没看错,他眼里一掠而过的是感激,“朋友。”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午饭时候,借口庆贺麦兜腿伤痊愈,我让掌柜备了许多酒菜直接送来房里,清宛一进门就对我笑,我想,那些额外的“佐料”,他应该早放进去了。饭桌上的他,热烈异常,说话时眉飞色舞,一副同沈筠逸相谈甚欢的模样。面对清宛不断举起的酒杯,沈筠逸皆是微笑着接过,然后一饮而尽,连一句多余的搪塞都没有。觥筹交错间,一坛子酒就被他们喝的见底。乃至当他最终趴倒在桌上时,我都无法确定这人是被灌晕的,还是那药粉起了作用。和他们相比,麦兜则吃得太过安静,虽没怎么说话,最后也几乎是和沈筠逸同时倒下。
      我看了眼已经没有意识的两人,去问清宛,“现在怎么办?”
      “把他们二人都抬到你床上去吧。”他蠕蠕嘴。
      要说这件事,还真是一个体力活。就算有清宛搭手,我还是累的扑哧扑哧直喘气。替他们拉过棉被盖好,我转过身去,有些拿不稳的问他,“你觉不觉得他们今天很奇怪?”
      清宛摆摆头,细长的弯眉慢慢挑高,“何谓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眼,两张同样干净的睡颜,安详的如同初生婴孩,可不知为什么,我反而很不安。
      “是你多想了,或许是因为对他们用药,才会过意不去吧。”清宛如是分析,又说,“你说药粉不能下重,我也就听你的了,要是再磨蹭下去,你是想让他们醒来后看见我们依然留在房里收拾桌子吗。”
      “是因为怕药量不够,所以你刚才拼命灌沈筠逸酒喝?”回想他刚才的举动有点不太和性子。
      “也算,”他邪魅一笑,眼中星光璀璨,勾人魂魄,语气不痛不痒,“不过他也算有趣之人,我才乐意陪酒。”
      青筋突跳,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不会看上沈筠逸了吧……”
      “呵呵,瞧你紧张的,我还以为你只会在乎蓝大将军呢。”他向床头睇过去一眼,像是在想什么,片刻后,不以为然的看着我说,“如果你不想去军营了,我们倒是可以坐下慢慢探讨一番。”
      “不不不,”我连连甩头,扁嘴,一把过去牵了他的衣袖往外拖,“还是回来说的好。”
      刚把他拖出门,转瞬又被一个大力往回扯,我促不及防,脚下连跄几下,回头瞪他,“干吗?”
      “化妆。”
      我……我还以为他忘了呢……额际一滴冷汗落下。

      “这是什么?”
      我怒吼,看见他笑眯眯的站在一边,漫不经心的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要是想把掌柜和他俩吵醒,你再叫大点声,没关系。”
      “那你说这是什么?”我指着自己的脸,手指颤抖。
      “化妆啊。”
      “化妆?你叫这个为化妆?”看他很配合的点点头,我真想吐血,最好还是吐在他身上。
      明黄铜镜远远及不上现代水银镜面的清晰度,但此刻映射在其中的脸庞仍叫我看的万分清楚,浓浓的眉毛,乌黑如墨的双瞳,丰润的唇瓣,有些黝黑的肤色……明明是我在照镜子,可镜子里面的人却没有一分像我,这个人……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麦兜。
      他刚才捣鼓的时候一直叫我闭眼,几次想睁开时都被吼回去。画画粘粘的搞了这么半天,我还以为他要给我整个风华绝代的彩妆,要早知道这样被贴上一层面皮,打死我,眼睛也是闭不上去的。顿时觉得天悬地那个转啊……
      “比我想象中要做的成功。”他不怕死的又肯定道,眼神中的那股欣赏劲让我心脏抽啊抽的。
      将眼前的铜镜向后盖下,我挺无力的说,“清宛,这好像是叫易容吧。”不要欺负我没看过电视剧。
      手轻轻摸了摸下巴,他抿抿嘴唇,笑的煞是欢快,“没错,也可以叫易容。”
      “……”
      “如果不这么做,你真以为我会那么容易就同意带你回去么,万一蓝翎文一根筋的把你怎么着了,回头我把谁还回客栈啊,我还这么年轻这么美丽,要是弄的后半生被迫亡命天涯,老天爷都会为我哭泣。”他没正经的说着,可眼中却真的流露出丝丝严肃。
      “谁会追杀你?”
      “这还用的着说嘛,”他把我从椅子上拉起来,指指门口,果决的嘱咐道,“你现在就去麦兜的房间找一件衣服换上,动作要快,我在这里等你。”

      麦兜本就没带几件换洗衣物过来,我却难得的在他衣柜里发现了营中的铠甲,按照清宛的吩咐穿戴好,镜中的人影任谁也认不出来是我。想想看,扮男装那么久,是不是也有为今日积累经验的意思。好笑的晃晃脑袋,我转身走出去。
      经过隔壁我自己的房间,隐隐听见里面传出一声轻呼,“南珊……”我一惊,立即站住了,这是沈筠逸的声音,莫非是他醒了?心里慌慌的,怯怯推门探进一个脑袋,床上的两人却是毫无觉察,各自翻了个身又酣甜睡去,我默默吐口气,又轻手轻脚带了门。
      清宛见到我的第一眼,递过来一碗咖啡色的汤液。
      “什么东西?”这次我学乖了,知道凡事要先问清楚,特别是对着清宛。
      “把它喝了,化妆……”见我眼神不善,他改口道,“虽然易容帮助很大,但无法改变你的声音,这副药可以让嗓音变厚实一些,和麦兜的就有几分像了。”
      “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有?”
      “遇上我,寻死的人都能救活,这点小花样还难的到我吗?”
      怎么又是这句……我眼珠转转,接过不明液体一饮而尽。味道,怎么这么涩!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看见汤渣渣都被我吞掉,清宛拍拍手,风姿卓约的昂首提臀而出,我跟在后面,忍不住的皱了皱鼻子。

      十五日前,我曾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蓝翎文。
      而现在,我坐在清宛的马背上,一步步靠近,却仍有如梦的错觉。心底就像是终年潮湿的洞穴,看见了不远处的暖阳,却无法判断出它是否能透过间隙照进来。无法透视的等待,叫人做不到绝望,却又不断失望。
      “喂,想什么呢。”
      肩膀被轻轻一拍,我侧过头,清宛的两指鬓发在冷酷的寒风中扫到我脸上,有点痒,轻声问他,“你说蓝翎文见了我会作何反映,当初我也算是不告而别吧。”
      “没有反映,”顿了一下,“因为你现在是麦兜。”
      青筋第二次跳了一下,“你倒是提醒我了,谢谢啊。”
      “不谢不谢。”他挺直身子勒住缰绳,一个旋步跳下,然后绕过左手一直牵着的另一根绳子,指着身侧的小白马,对我说,“要不我去骑那一匹,要不咱就走过去,转过这个山凹就到了,要是被士兵看见你连马都不会骑,咱们还没能到蓝翎文眼前就露陷了。”
      “我又不是包子,露什么陷,骑就骑,我抓紧缰绳慢一点就行了。”我不服气的撇嘴。
      “那就好。”他幽雅的理顺了乱发,跨上马背,锵锵走在了前面。
      我看着他的背影,挺郁闷的,为什么长的比女人还漂亮的清宛,骑术也能这么好呢。

      熟悉的围栏,熟悉的哨兵,熟悉的岗台,这一切铺展在尽灰的天空下,带有无边的坠力,也夹杂着沙场的味道。我抓紧缰绳,微微有些颤抖。
      小心下马,和清宛并肩向前,还没走几步,就被交叉的长矛拦住,“干什么的?”有人断喝。长矛的箭头扫向我,然后缓缓移向清宛。
      我抬眼,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铠甲,说,“这才出去几日,就不认识人了。”
      “没问你,是问他。”
      我食指缓缓下移,点了点特意让清宛带上的木箱,让他看清后,又说,“这位是我日夜兼程请来的神医,来给蓝将军疗伤的。”
      “前几日不是说要去请御医吗,怎么现在又蹦出个神医?”那人一脸狐疑。
      御医?难道说,蓝翎文的毒伤还未根除?
      一想到这儿,我便无心纠缠,一手握住长枪向旁推开,随后牵住清宛,只对那士兵说,“神医不假,若是耽误了将军病情,你愿意拿性命去陪,我便留下慢慢同你解释。”说完,径直向里走。不知那士兵作何感想,反正最后没有追上来。
      左转右转,我的脚仿佛是自动装了转轴,直到看见那抹停在记忆最深的色彩。那种蓝,耀眼而不猖狂,却几次三番在梦中纠缠。
      清宛见我停下,眼神直愣愣的,便也随着看去,问道,“就是这儿?”
      我点点头。
      “为何不进去?”
      我不说话,眼神闪烁。
      他不再问了,独自向前走去,掀开帐帘的时候头也不回,只说,“以前你和我说过,灵魂藏在自己的眼睛里,如果我都可以看清它,你为何又要逃避,为何又要执念。如果你想好了是为何而来,就进来吧。”
      为何而来?他一句话点醒了我,释然一笑,差点又让自己临阵脱逃。我来,是为了思念,为了看他。那么,还犹豫什么。
      手盖上那片,吸气,提起。

      进去以后,刚巧看见清宛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对我说,“他在睡,过去看看吧。”
      我曾经数过,从屏风到蓝翎文木床的距离是整整十二步,而现在,我和他的距离,就是十二步。只要走过去,我就能摆脱过去十五日惶惶无托的愁乱。
      床上的他,眉目紧闭,唇色呈现病态的紫,额头一大块血斑,红的诡异,脸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卡白,青色的胡桩爬满下颚。我看着近处的脸,心揪起来,这就是我一直想念的人吗,为何找不着过去的痕迹。羞涩的,冷俊的,严肃的,冷静的,温柔的,一点一点,全部都看不到。
      曾经,在他对我冷言相向时,我以为那是最糟糕的;曾经,在他冷酷的囚禁我时,我以为那是最糟糕的;曾经,在他无端怀疑我时,我以为那是最糟糕的。可到今天才知道,那些都不算什么,那所有的所有加起来,也糟不过他无生气的躺在床上,而我站在一旁,束手无策。
      手指隔着一厘米的距离在他脸侧划过,喉头酸酸涩涩,我别过头去,一下一下,使劲眨眼,想要把什么憋回去。
      突然,放在床侧的右手被裹进一层温暖里,厚厚的粗皮磨裟在手心,竟然是茧。我大惊,扭头去看,蓝翎文的手已经从被中伸了出来,紧紧握住我的,可是,他并没有醒来,只是极不安稳的扭动,鼻间细汗不断的往外渗。发乌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见声音。
      我看着不忍,就拿袖子去擦,又见他说话,便低低的问,“你在说什么?”
      “南……珊,你……回来……了。”
      那紧闭的眼帘慢慢打开,昔日幽深双眸中的神采迷离不堪,看着我,却又像是在看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象,他的唇边绽开一抹笑,极盛后又迅速衰败,喃喃道,“你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见君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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