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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别于惊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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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用醒来,我可以只当它是场恶梦。
可意识终究是要恢复的,那一瞬,我整个心都空了,晕厥前与莫天迟凛然相对的勇气全部消散,我突然害怕去承担一切后果。
闭着眼,我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体,怎知这一动却让整个人如触电般的一颤。即使没有经验,我也知道第一次后下面应该会疼,更别提是遭遇的粗暴对待。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察觉不出不舒适呢。
打了个激灵,我猛然坐起来,被子哗啦啦一下滑到了腰际,低头一看,自己居然穿着一套见也没见过的水绿绸子睡衫,长发肆意散开在两侧。这就够耐人寻味的了,待抬头转过一圈脖子,我当即呆若木鸡,这又是怎么了,朝夕相对一月的白麻帐篷呢?
慌乱之余,我踏上鞋子就要站起,脚下却踉跄数步,幸亏及时扶住了身侧的红栏。眼下已是白日,几步开外,光润的雕镂饰台和梨花朱漆椅仿佛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憋得我说不出话来。这些家具虽然颜色略陈,但显然不属于军营。看着这莫名的房间,一个念头突如其来,该不会是莫天迟怕营中作恶不便,才拐我来这里的吧?一想到这儿,浑身的血液即刻冻住,我怎么那么傻,刚才还以为自己逃开了厄运。
“锵,锵……”正僵硬的站着,恍然听见几声脚步渐近,脸色一变,我立刻钻回被子,假寐之前还小心的摆正了刚才那双鞋。
我刚扣好被头,门“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来人走路很轻,我有点紧张,便暗暗去数他的步子。数到第九下的时候,声音没了,床边却多出一股强烈的存在感,有视线停在我的脸上,我几乎是咬着牙才没立刻瞪眼去看。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莫天迟干的,可心里已经把近侧的这人骂了个遍。眉间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想必是已俯了上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我的脸侧一点点沾染上他若有似无的鼻息。心上一动,我再也忍不下去,睁眼意欲大喝,却看见一只手掌正好摊在眼前,也管不了这手贴过来是干吗,我一把抓住重重的咬下去,谁能知道这股火憋在我心中有多久了……
几乎是在同时,一声预料之中的惨叫响起,虽然是在我预测之类,可还是叫人一下愣住了,嘴巴马上松开,我不相信的抬眼去看这手的主人,这声音是……
“筠逸,怎么是你?”眼前把手呼拉呼拉甩着的不正是沈筠逸吗,我看着他,大概没有露过这么傻气的表情。
“不然你以为是谁啊,虽然我是知道你醒了,可也犯不着弄出这么大一个见面礼啊。”他不在意的揩去虎口的血丝,笑着把手递过来,“你看,咬的还真用力,瞧瞧这形状,八成是想让我知道你牙齿长得多整齐吧。”
明白他是逗我舒心,于是配合着给了个笑脸,“以前就没发现你这么聪明,什么都猜得到。”下一句又径直奔回了正题,“我在哪儿,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我在枇益逗留的客栈,至于你是如何来的,说起来话就长了,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身体并没完全恢复吧,倒不如先把热毒消尽,我再拣个日子细细道来。”
“不用,”我一下就坐了起来,“我现在就想知道,而且昨夜……”话没说完,就看见沈筠逸别过脸向另外一边走去,“你要干吗?”
他立在一斗衣橱前,从里面摘出一件崭新的裘毛披袍,转回来递给我,“穿上它,咱们再谈。”
我拿起来套上,柔而又暖,尺寸也十分合适,不禁有点困惑,原本以为这是沈筠逸的置装,如此一比划倒更像是件女款。
他满意点点头,道,“这是我从长安为你带来的,还有其它的衣服都搁在橱子里了。”
“带这些来干吗?”
“因为有预感你会随我回去,而且怕你来时带的衣物不够穿。”
这句预感让我顿了顿,装作去理头发的样子,缓缓道,“你还没说我是怎么来的,昨夜我不是……莫天迟……他……”我说的磕巴,自然又想起失去意识前他落在肩上的一吻,整个人发寒的一抖,下意识的收紧了裘毛的边口。
“南珊,”沈筠逸看着我,眼神很心疼,“昨夜都过去了,好在没有发生更糟的事,你把那些都忘了吧,那种龌龊的人今后提都不要再提。要是我当时在那儿,绝不会像麦兜只给他砸一记砖头了事。”
“麦兜?”我惊的差点跳起来,“他砸莫天迟?”
“没错,他进去的时候你已经晕了,这次要不是他,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后果,只可惜他才砸下一块砖,那个莫什么的就没用的倒下去了。”这时,沈筠逸的眼里真的一闪而过惋惜之情,虽然此刻我更应该挂心于自己在千钧一发之际如何被救出,可看见他那种神情,我忍不住的想,如果当时在场的是他,是不是就会砸下一拖拉机的砖呢。
他又继续说,“其实昨夜麦兜去你帐子就是要带你走的,谁知刚巧碰上这件事,也算庆幸。”
我听得皱起眉毛,“带我走是要带我去哪儿,而且你何时和他变的这么熟络,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只见过一次面并且未有交谈。”
“其实上次去和你见面,我临走时塞给那小子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这家客栈的方位,并且嘱咐他一旦你遇上危险或麻烦,就立刻知会我一声。岂料几日后他真的来了,告诉我说你被蓝翎文误解还困在帐子里,而且热毒攻心,呓语的厉害。他一着急着就跑来同我商量,后来我们都觉得你不应该再留在那里,所以做了个约定,而昨夜就是我们约好他想办法带你出来的日子。”沈筠逸说到这儿就挨着床沿坐下,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停了停,才又道,“你不知道我当时等在营外的那种感觉,心急火燎的,因为麦兜比约定的时辰晚了好久,我真怕你们是被人给拦住了。再待你们出来后一细看,你竟然衣衫不整,听他将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我当时真想冲进去掐死那个人渣。可又怕真动起手来就带不走你了,所以决定还是先回来这里比较妥当。我说完了,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我低着头韵了一下这始末,脑中又火速反映出几个问号,手一抬,抓着沈筠逸的袖口问,“麦兜呢,他是不是也一起来了?”
他却摇了摇头,“我是想要他一起来,可他拒绝了。”
“为什么,他不是砸伤莫天迟了吗,若是论起军规可是要受罚的,那小子天性倔强,你怎么不硬拽他来呢?”
“南珊,你先别激动,”他拍拍我的手臂,从容的说,“这话我也问过他,可麦兜很肯定莫天迟没机会看见自己是被谁打伤,就算知道是他,也不敢告到蓝翎文那里去。其实麦兜不是不愿意跟着你来,而是蓝翎文五日后就会对靺靺宣战,他有他的职责,不能在这时候离了军营。他还说,如果他们打胜了,他定会过来找你。”
“他们要打仗了……”我重复着这一句话,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坐在云霄飞车上,看见了前方没有尽头的急速下坡轨道。如果早知道和蓝翎文会在一次晕厥后分别,当日在他面前,我或许不会那么夹枪带棍的说话,最后的见面若能给彼此留个好念想该多好……
沈筠逸应该是猜得出我在想谁,轻轻叹了口气,道,“南珊,为何到了今日你还要想念那个人,我记得当初你说要随他行军时,我就告诉你离他远点,因为他不是那么容易看得透的。像他那样一个将军,戒心重得让人难以想象,又如何会轻信于你呢?”
他的话提醒我了一件事,我甩开心头的低沉,转眼严肃的问,“你知道我爹和靺鞨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虽未听舅舅提及,但除了通商应该没有什么联系了。”
他的话让我稍稍放松,其实我有怀疑过那是莫天迟胡诌的,只为了怂恿蓝翎文和我决裂。接着,我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问他,“你来这里究竟为何,还预感我一定会随你回去。”
“因为,”他目光一沉,“我在府里抓住了一名夜探,他交代了是莫天迟的手下,我怕是你出什么事,于是就赶来看看。”
“莫天迟真的派人去府里刺探?”原来不是全部都胡诌……
“虽然如此,也没弄出什么乱子,你不用担心。”
沈筠逸的安慰对我没起多少作用,因为我不是担心府里人的安危,而是担心莫天迟手上的确是“证据确凿”。正心头七上八下,手却突然被拉住,我看着它被包裹进一个温暖的大掌,有些不知所措,抬眼又对上他柔情百转的眸子,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是老天昨夜错给我一个恶梦,现在就想赏点甜头来补补吗,可是,您老儿怎么也不问我一句,我现在是不是想要……
“筠逸,我……”
“南珊”,他的声音盖住我,“你知道,我一直等在这里的,蓝翎文若是伤了你,那从今日起,换我来保护你,可好……”
房门在沈筠逸落下最后一个字时被扣响,我偷偷的松口气,和他同时扭头看去,客栈小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满脸讨好的道,“客倌,你要的东西都做好了。”
我发现沈筠逸只要是面对陌生人,那举止能有多优雅必然会做到多优雅,他淡淡道声谢,手也没有松开我的。小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眼神里的笑意多了些内容,又道,“少爷和夫人好恩爱啊,夫人你可不知道,我手里的这碗粥是少爷一大早就命人去熬了的,而且加了好几味稀奇药材。”
让他这么一说,我手心臊出些汗,却见沈筠逸清风淡雅的摆了摆空着的左手,我还以为他是要去解释,怎知听见的却是,“辛苦你了,今后也要好好照顾夫人,我自会酌情打赏,你先下去吧。”
“是,谢谢少爷了。”小二点头哈腰的退了出去。
他看见门关上,偏头过来对我露齿一笑,握住我的右手紧了一下才松开,“我去给你端过来吧。”
“为什么说咱们是夫妻?”
他拿汤匙搅了搅,缓缓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觉得这样会方便一些。”
“方便什么?”
沈筠逸不回答了,只是把碗递过来,做了个要我吃的姿势。
三日后。
我倚在窗前,看着被风卷起的一片残叶在地上不断翻滚,然后上上下下的飘远。少了阳光的暖度,不仅天空看着阴霾,连风声听上去都要多几分凄厉。右手边的低棱上有着三道显眼的划痕,那是我拿碎石刻下的,当这个“正”字写好之时,也就到了蓝翎文出兵之际。
我无法说清楚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其实不管他是赢还是输,我们应该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他和我本来就不该有交集,如果不是我当初厚脸皮的非要跟着他来靺鞨。
想到这,自嘲的然起笑容,我伸手取下窗搭,拍掉手上沾上的灰尘,转身踏出房间,一步一步往楼梯走去。这间客栈住的人本就不多,眼下大堂更是空无一人。掌柜抬首见我下来,笑着问,“夫人休息的可好?”
夫人?我一愣,随即想起沈筠逸先前可恶的默认,看那掌柜是一脸的殷切,我尴尬的点点头,“挺好的。”
“那就好,我们这是小地方,就怕你嫌弃了。”他又低头去拔算盘。
我四下看看,并没有沈筠逸的影子,于是几步走到柜台前,敲敲桌面喊了句,“掌柜的?”
“夫人还有吩咐吗?”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看着我。
“我想向你打听一点事。”
“请说,如果我知道的定会告之。”
“掌柜可知道在离枇益不远处有大唐军队扎营?”见他点头,我抿了抿嘴唇又问,“那你可有听过关于军营的任何消息吗?”
“夫人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生意人,哪可能知道那么多呢。夫人这般关心,莫非是用亲戚在那营中吗?”
我摇摇头,有点失望,说道,“随口问问罢了,掌柜你忙吧,我去那边坐了。”
刚坐下,就看见沈筠逸从一个拐角后面走出来,手上端着一盘黄亮亮的东西,他眼一瞟看见我,很速度的几步跨过来,将碟子往桌上一搁,双手立刻去摸耳垂,眼神晶亮的说道,“快看看这是什么,刚盛上来的,还热乎着呢。”
我低头一扫,竟是蜜汁鸡腿,问道,“你做的?”
他笑的挺神秘,“你尝了再说。”
我点点头,卸下一片鸡肉放进嘴里,味道香甜滑腻,和在秦府吃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得对他大加赞叹,“真没想到你厨艺这般高,为何以前不见露两手。”
“其实我挺想听你夸我,只可惜这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我去看掌柜,问他,“这里的伙夫做的吗?”
掌桂笑咪咪的摆手,“我们这偏僻地方哪里做的出来,其实是少爷自己带来的厨子做的,夫人好福气哦,少爷疼你疼的紧。”
沈筠逸在旁边听了呵呵的笑着,韵味完了才向我解释,“是我从上轩楼带来的厨子,说起来还是府里那人的师傅。”
“你把厨子带走了,酒楼还怎么开?”
“南珊什么时候变傻了,”他拖过长椅坐在我身边,夹起一个最大的放进我碗里,才又道,“你见过哪家酒楼只请一个厨子的,我那里人多的是。”
“这么费劲干吗?”
“为了你喜欢的东西,我不费点劲怎么成。”停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太容易的东西看不出诚意。”
我定定的瞅着他。
他拿起筷子敲敲碗边,眼睛眨呀眨的,挺愉悦的说,“你别光看啊,我从长安请人来弄,你好歹也要多吃几个吧,不然今日休想回房。”
“筠逸,我怕我还不起。”这句话,我以前似乎也对他说过。
“还什么?”
“你给我的所有东西。”
“你真的变傻了,其实你什么都不用说的。”
“可是……”
“放心,我又不会去向你讨一座金银山。”他自己夹去一块吃起来,声音低到似乎不想让我听清,“其实,谁也不欠谁……”
午后,太阳从云雾层层中探出一点头来,有两缕金线折落在房间的地面上。我抱膝靠着红栏,视线追随着它们的跳动,这样的姿势竟让我维持了一个多时辰。
“南珊。”
直到沈筠逸的声音再次想起,我才如大梦初醒。放开的双腿犹如被万蚁啃噬,酥麻的厉害,扑嗵一声跌倒在床上,模样狼狈。
他却没笑话,只是清晰的说,“我带上来一个人,你应该很想见才对。”
我还来不及问是谁,沈筠逸身形一闪就避了过去,从后面冒出另一个脑袋,黑漆漆的双眸虽无过去那么亮彩,里面倔强的神色却依然叫人过目不忘。他直愣楞的看着倒在床上歪扭着脖子的我,嘴角悬着一记轻笑。
“麦兜。”我脸色一红,大叫了他的名字。跌跌撞撞从床上爬起,几下奔到门口,也许是太激动了,想也没想的一把抱住他,嚷嚷着,“你过来了,你过来了,太好了。”三日不见,我却觉得他长高好多,怎么说,抱在我怀里的感觉挺奇怪。
他被我抱住的一刹那身体有些僵,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回手攀上了我的背,呢喃了一句,“恩,我来找你了。”
沈筠逸看了我们一眼,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叫人给你们备茶。”
麦兜随我坐下,把房间里外瞧了个透,点点头,“这里比帐篷环境好,还算不错。”我顾不上说这些,上上下下的去打量他,他被我看的奇怪,问道,“你看什么?”
“你有没有受罚?”看他没明白,我咬咬牙,“就是那晚,你不是把莫……”
听见那个莫字,虽然我还没有说完,麦兜已经抢口道,“当然没有,他不知道是谁打的,醒了以后也没敢声张。如果不是因为要打仗,我当时绝对不会放过他。南珊,以后咱们不再提这个事了好吗?”最后这句话的口吻倒是和沈筠逸当初极度相似。
其实我也不愿再提,当即答了声“好”。
“对了,”我一惊一乍,神色略微慌张的又问,“你不是说仗打完了才来找我吗,怎么今日就来了,难道是在营中受了委屈,还是……”
“昨日我军就和靺鞨开战了。”
“什么!”
“你先别急,我慢慢同你说就是。”麦兜向下扯了扯我的衣袖,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蹦起来了。“就在把你偷偷送出营的隔日,蓝将军下令和靺鞨开战,虽然出乎大家的意料,但因为一直努力的操练,所以就算日子提前也没太大的影响。”
“那是赢了还是……”那个输字,我说不出口,更无法想象。
麦兜咧嘴一笑,有种我没见过的豪气,大声说,“当然是赢了,不然我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说的也是。”
“虽然我们赢了,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军中死伤不少,我第一次上仗场根本没有经验,只知道横冲直撞,好几次若不是蓝将军相救,我想我也回不来了。”
“蓝翎文……他怎样,受伤没?”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等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我也惊了一下。麦兜转眼神色黯淡,我看着他,每一下心跳都比前一次更快,“他……怎么了?”
“蓝将军,他很不好。”
“什么叫很不好?”我觉得自己的手很冰,可不明白为何手心还在不断冒汗。
“南珊,你听我说,蓝将军他……”
麦兜最关键的一句话被突然从楼下传来的暴喝和桌椅掀翻的声音打断,似乎能听见不少人声的喧哗。我和他面面相觑,几乎同时起身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