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师 （二）》韩破晓

22、坦白

　　周贤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赵钊说起范笳。“范老师”三个字是自少女时代起她心中隐藏最深的秘密，如今也是她的忌讳。而赵钊只是一个认识不算久也不算深，还摆明对她有企图的陌生人。
　　周贤完全神不守舍，自从看见那则电视新闻开始。赵钊是个聪明人，当然看得出她有不妥。体贴地结束晚餐，礼貌地送她回家。他不问，不是不好奇，只是尊重她的私隐。
　　直到蓝色的宝马在洪武路口挂挡停车，他跳下车去买了两个热腾腾的烤番薯放进她手里。她晚餐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他不想她饿着。她不懂得照顾自己没关系，他愿意替她担起这个责任。
　　一样的地点，一样的情景，一样热腾腾香喷喷的烤番薯。只是，十年后陪在她身边的不是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要与她纠缠一辈子的男人。
　　物是。
　　人非。
　　现实与回忆交织，感情击溃最后一丝理智的防线。顿时眼泪在周贤脸上肆意蔓延。
　　她心里气范笳，很气。气他的不告而别，气他事事隐瞒，气他把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美其名曰为她着想，在她看来只是不够信任。可是看见他生死攸关，她却始终没法无动于衷。
　　如果有机会，她很想问上天，到底上辈子她欠了他什么，这辈子要如此偿还。
　　她没想过自己会哭倒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但是此刻的她很想放纵自己一回。不是来自朋友的安慰，不是知情者理智的分析，只是单纯的纵容她，包容她的负面情绪。
　　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寂寞和怨怼将她逼到崩溃的边缘。今晚的新闻只是一条导火线。
　　“电视里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痛哭转为抽泣，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他说。“不，也许该说是前男友。”沙哑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自嘲。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五年，这一次他甚至连要她等的话都不说。更何况当时他已婚的身份，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相当尴尬甚至难堪。女朋友？她自己都不确定她是。
　　没期待她会主动对他提及。赵钊挑眉。她的行为与其说是解释，更像是倾诉。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描述得不算清楚。当然，你不能指望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还能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的说出多么有逻辑性的故事来。
　　可是他听得很认真。她需要，他可以是最好的听众。更何况这也是他想知道的。如果这就是她对他有所保留的原因，如果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他不介意做一回赤脚医生。痛完了，伤愈了，他等她全心全意接受他。
　　“我想，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忘记他。”不管这种惦记是爱还是记恨。都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范笳那样轻易影响她的情绪。趴在枕头上笑，闷在被子里哭。这些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情绪，从来都只属于范笳。
　　“那就不要忘记。”赵钊眯了眯眼。如果这是拒绝他的意思，他不接受。“不要把自己困在回忆里，尝试带着这些回忆继续向前。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过去的种种好与不好都变得不再重要，记忆就只是记忆，好像幼年在墙壁上的涂鸦，它永远都在那里，可是你走过的时候不再会转头看它。”
　　周贤惊讶地望着他。说不震撼是骗人的。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父母亲朋，大家都只是一遍遍劝她忘记，恨不得范笳这个名字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真的可以吗？”太震撼了。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问了出来。泪水模糊的大眼睛怔怔望着他，甚至忘了尴尬。
　　“会的。因为我会帮你。”他伸出手，言而有信履行他的承诺，等她将手交付，也交付她的信任。“那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伸出手的一瞬间，周贤似乎又闻到那股青草香味。一如第一次在日本餐厅独处的时候。那不是香水的味道，她确定。这味道太自然，若有若无。仿佛是从他身体里淡出的一般。
　　没开车灯，街上的霓虹从车头的玻璃透进来，不足以照亮他脸的轮廓。不断闪烁的绚丽色彩反而将车内的气氛渲染得更加迷离，或者说是——暧昧。
　　“……我愿意慢慢等。你摔倒了，我扶着你，你走累了，我背着你。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在你身边。周贤，答应我好不好？……”
　　记忆深处，曾经也有个人这样对她说过。一声声像诱哄，更像古老的咒语，配合他沙哑的嗓音，彻底迷惑她的心智。
　　“我可以相信你吗？”信任这东西太脆弱，好像珍贵的瓷器，碎裂了再黏起来仍然有磨灭不去的痕迹。
　　他笑了，望着她的眼神极尽温柔。“相信你自己的眼睛。未来有的是时间，你可以慢慢观察。该不该信，我不说，由你自己来决定。”
　　这番不确定的话，反而让她安心。“我这个人不聪明，想要很好的去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一些时间。” 她深吸口气，说。
　　“别担心。我说过未来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来。”他承诺，要她安心。他不急于求成，只要她愿意努力走出过去。
　　于是，她缓缓伸出手，放进面前久候的大掌中。
　　他含笑望着她，眼神很温暖，手心却依旧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