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止》归离小乖

23、第二十二章

　　辞休城一向热闹，尤属中元节最是隆重，还有两天才过节，辞休城早早就整个欢腾着庆祝起来。

　　这样热闹喜庆的夜晚，灯妖们不想挂在檐上吹风，便将靡萝藤一圈圈绕上房檐，金黄色果子莹莹亮着光，引得小竹衣拽了一个又一个。

　　精怪灵体受不了爆竹烟花的硝磺气，便学了人间的法子做几面大鼓，调皮的生生显出人形，在鼓面上蹦来蹦去，难得那鼓做的结实，竟也没有坏，只是声音太过凌乱没有节奏，震的耳朵发麻。

　　白胡子的石族族长绷着脸，把生生揪下来，拎着后领便往回走。

　　生生嘟囔着一张脸委委屈屈，瞧见街边纸糊的花灯，又蹬着脚挣扎起来，“爷爷，我要那个包子形状的！”

　　石族老头瞪了他一眼，“再闹就让你去抄道经！”

　　卖花灯的灯妖捂着嘴吃吃的笑，把包子形状的灯塞到生生手里，摆摆手很大方，“拿去玩。”

　　生生欢呼一声，继续被拎着后领走远了。

　　妤凰打了个喷嚏，小声嘀咕一句“其实我也想要那个包子灯。”

　　她吸了吸鼻子，单薄的衣袖贴在身上，带着微微的凉意，大概因为临近中元的，天气也渐渐变得阴冷。但大家都是热热闹闹的气氛，有些妖精甚至穿着短装还热的汗汗淋漓，感觉冷的大概只有她一个。

　　也许真像丹陵老鸨说的那样，她实在有点娇弱？

　　手忽然被另一只温热的手牵住，似乎察觉她实在太冷，又将她整个手包住，“你伤寒还没全好，不该出来乱跑。”

　　听到这声音，她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尴尬的僵了一会，才勉强笑道，“太闷了，所以出来逛逛。”

　　墨郇将她整个手暖热了才改成牵着，“喜欢那个包子灯？”

　　不知他跟在后面多久，妤凰闷闷的嗯了一声，又小声道，“也没有特别喜欢。”

　　按常理，她并不会在墨郇面前装出这种乖巧的样子，就是有求于想让他写戏本也没这么乖巧过。

　　但她最近心事重重，将墨郇避的很彻底，这么做很像利用完别人就甩的干干净净的妖渣，但…她的确没有同他周旋的心思。

　　城主大人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她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懂，却难得上了心。

　　纵然她平日有些愚笨不开窍，但将前前后后的事联系在一起，多少能猜出几分端倪。

　　厉鬼帝姬连城主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却独独对他畏惧；小仙官前头刚奉谕令来送沉乌木，她后头就收到墨郇用沉乌木为她做的箜篌，丹陵老鸨不会有心给人讲故事，却拉着她把东君尊上的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

　　她没有心，不懂七情，平日看起来是迟钝了些，但她不傻。

　　墨郇带她回且风吟，送她连钗抹额，帮她擦药，替她做箜篌，还救她于厉鬼之手，他对她很好，但她没有资格接受。那些好不是对她，只是因为这样一张脸，让他有些误会罢了，可偏偏她作孽一样跑去同人家表白。

　　她自个笨活该被人骗，墨郇却是被她牵连，看得出他原本也刻意同她保持了距离，只是没能保持住，他们在大家刻意撮合的好意里变成受害者，其实都很无辜。

　　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没用的避开。

　　墨郇自然不晓得妤凰的心思流转，微微皱着眉覆上她的额，没什么表情又放下，然后转头看向那个花灯摊子上。

　　花灯摊子挂的凌乱，连稍有意趣的花鸟虫鱼都看不到。

　　各式各样品趣怪异的灯笼凑在一起，长舌鬼状的，南瓜状的，屉笼状的，总之没一个正常，难得每样做的都很形象，还独一无二。

　　墨郇指了指，选了个多少贴近些的，“屉笼状的可好？”

　　那屉笼里画了好多包子，不知里面燃了什么烛，慢腾腾冒着白烟，倒像是真的刚从炉子拿下来。

　　妤凰看了看那冒着热气的屉笼，瘪瘪嘴巴，“不好看。”

　　灯妖原本笑呵呵的要把灯笼递上来，听妤凰这么评价，气哼哼又收了回去，墨郇原本准备接过来的手抬到一半，听灯妖不满的把灯笼往摊子上一挂，“不卖了不卖了。”

　　妤凰扮了个鬼脸，“不卖就不卖，哼！”

　　灯妖气的要跳起来，“不卖就不卖！”

　　妤凰得意再哼一声，“谁管你卖不卖，不卖就不卖！”

　　她们在那里吵的欢快。墨郇直接牵过她的手，很随意把那屉笼状的小灯拿下来递给妤凰，“给你。”

　　见灯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过来，淡淡道，“多谢馈赠。”

　　妤凰提着灯一路笑个不停。

　　街上很热闹，风不算大，凉意里带着清雅的花香，垂柳长枝摇曳，像是图上仕女舒展新眉，妤凰笑完了，渐渐便有些局促。

　　但墨郇牵着她一只手，她就只好提着灯笼跟在他旁边闲逛。

　　其实她觉得很累，也没什么心思在妖挤妖的大街上看热闹，主要是且风吟的妖精们一大早都出了门，唯独她和墨郇没动静，她害怕单独遇见他，连逃避的机会都找不到，想了想还是坚持着出去了。

　　没曾想到底还是没逃过。

　　她现在心怦怦直跳，像等着判决囚犯，生怕他会问她躲他的原因。

　　“妤凰？”墨郇果然开了口。

　　“啊？我在！”条件反射的大声回答。

　　墨郇接过她手里的屉笼灯，“你脸色很不好，回去吧。”

　　回去再好好拷问吗？妤凰心里一跳，很心虚的扬起大大的笑，“怎么会，我很好，就是逛的有点乏，我去那歇歇脚就好了。”

　　她随手往不远的茶楼一指，“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墨郇看起来不太赞同，却随了她的意，“先歇歇也好。”

　　茶楼的地段很好，里头坐满逛累了进去歇脚的妖精，台子上菜刀老头稳稳坐镇，看样子一场评书刚讲完不久，他歇了会，满意的看着大厅茶座越聚越满的的妖精，开心的不得了，打定主意要将话本说的精彩，选的都是城主大人的珍藏，完全将小竹衣中元节后再讲的嘱托丢到九霄云外去。
　　“想必大伙都知道咱们幽冥渊一渊之主，听闻倾娆大人美艳倾城，居冥渊之地，咱们城主就更不必说……”

　　“讲五遍了，能不能换一个？”舒舒服服窝在凳子里的丹陵懒洋洋开口，顺手将刚剥开的花生壳丢到看台上。

　　这故事坐的久的妖精们来来回回听了一天，从一开始眼泪抹湿了一沓帕子，唏嘘感叹城主大人的情深意重，到捧着瓜子蜜饯交流是不是换一种表白方法会更好，再到听了开头就连连哈欠。

　　有丹陵开头，百无聊赖的妖精们纷纷往台子上丢果皮，“换一个，换一个！”

　　菜刀老头身手不太灵活，堪堪抖掉身上的花生壳，不满的嘟囔两句。

　　他好不容易看到城主大人珍藏的戏本子，激动难持，想多讲几遍也不行，这年头，连讲八卦都是个困难的营生。

　　虽然这样想，但总不能砸了茶楼的生意，便顺了大家的愿换了了个，“那这次说个新鲜的，亦是城主大人的珍藏。”

　　琵琶在下头拨着弦笑，还不忘往古埙身边又凑了凑，“怎么个个都是珍藏，当心城主大人回头剥了老头子的皮！”

　　底下的妖精哄笑一声，又一个个兴奋的厉害，连连催促，“快说快说。”

　　妤凰下意识扯住墨郇的袖子，兴致勃勃拖着他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

　　墨郇原从善如流跟着她走，在她身边安然落座，还很顺便沏了两杯茶，又递给她一碟瓜子。

　　妤凰的注意力全被台上吸引去，下意识便接过来抱着嗑，全无察觉他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她配合更是默契，连头都不用抬。

　　台上菜刀老头是刀枪不入的傲然，对于被城主大人剥皮一事显得十分淡然处之。

　　“都是城主大人交托于我的，说是博大家一个开心，不然老头子哪有这胆子，本是要慢慢讲的，不过…难得大家今日好兴致…”

　　待咳了咳，又拿捏一番派头，这才开口娓娓道来，“那便讲一曲玳歌罢，说的是凡尘里的一位公主，听闻那公主生的貌美…”

　　评书话本的开场一般都是才子佳人，才子必是风流倜傥，佳人必然貌美倾城，这才吸引着听众继续听下去，菜刀老头讲评书讲了许多年，早已摸出一套门道。

　　奈何这次这门道却失了效力，虽然一众妖精皆是期待好奇的模样，但那乐魅族的族长显然被身边的男子引去注意力，神神秘秘低着头，细细碎碎不知在说些什么。

　　菜刀老头顿时觉得自己很受打击，转开刀柄不看她，只当是眼不见心不烦。

　　妤凰并未瞧见台上的菜刀老头是个什么动作，甚至连话本里的恩怨的纠葛都没入耳。

　　她旁边还坐着几个晚来的妖精，看样子才被方才的评书虐了一遍，哭的细声细气，强自压抑着还是呜咽出声。

　　一边哭一边感叹城主大人的情深意重，这让她有些想不通期中的情理。

　　城主大人在城中妖精们心中地位挺高，但不可否认，观众的鼻涕眼泪大多系在主角恩怨缠绵的感情上，但根据墨郇写给她的本子看，城主大人在这场戏里，充其量只算个曝光不高的配角。

　　可他竟能让大家将主角统统忽视，只为了他一人伤心。

　　她从不晓得城主大人还有这等魅力，同旁边的小妖打听一阵，却听到一个完全不同版本。

　　经过大都相似，只是情深不移的主角换成了城主大人。

　　她琢磨一阵，不知怎么，觉得墨郇写的本子，可信度会高一些。

　　她将这个想法分享给身旁喝茶的墨郇，对方浮茶的动作停也未停。

　　“难得你聪明一回。”抿了口茶又道，“他写那话本纯属是为了安慰自己，听说他在幽冥渊底摆渡三万年，倾娆都不记得他的脸。”

　　妤凰不可置信高呼一声，“什么？”

　　她没料到城主大人还有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

　　他那张脸长得的确蕴藉风流，只勾一勾眼睛，怕就一大群美人奋不顾身的扑上来。但他从来没做过什么风流事，白费了一身好皮相。

　　最风流的一次，也不过是捧丹陵的场逛一逛花楼，点她的牌子还被她狠狠踹了一脚，她散布的谣言，搅得他好些时日都不能安生。

　　后来看了墨郇写的话本，知道城主大人为一个不喜欢他的人，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她原本挺感叹挺歉疚，心想着看妖确实不能只看表面。

　　但如今看到城主大人仗着自己会写戏本，干出这么件偷龙转凤的事来，她觉得他这么做…她评价不好，只觉得原本那一点敬佩之情，被风一吹，悠悠的打着圈就飞走了。

　　她的价值观，不晓得怎么就有点坍塌。

　　一众妖精被她那声惊呼扰到，好奇的顺着声音看过去，墨郇毫无愧色捂住她的嘴，“她太激动了，你们继续。”

　　妖精们虽然揣着疑惑，听到这解释，便也都将头转了回去，前排的丹陵慢悠悠摇着羽扇品酒，懒洋洋眯着眼，继续听她的评书。

　　妤凰被墨郇松开，也没顾及用袖子揩一揩脸，意识到方才高声打断的不妥，压低了声音，无限感伤的挣扎道，“不会吧，城主大人怎么可能是这种妖？是不是你嫉妒他话本写的好，所以骗我的？”

　　因为来的妖精太多，他们此刻坐的是后来添上的长凳，四脚略有些不平实，妤凰这么粘过去，便险险的晃了晃。

　　墨郇扶住她，“我嫉妒他做什么？看着情深，其实连自己想着谁都不晓得，榆木一样的脑袋。”
　　妤凰捂着嘴扑哧扑哧的笑，“那你知道？”

　　墨郇看着她，半晌才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妤凰懵懵的卡住，她直觉现在必须说点什么，但还没有想好。台上菜刀老头说的越来越激昂，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啪的一声惊堂木，大厅中顿时一片肃静。

　　“原来那君侯竟然是…”菜刀老头马上就要揭秘，谁知…

　　咣啷！一声比惊堂木还要振奋人心巨响，让人哄然一醒。

　　大厅又是一片肃静。

　　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大场面，菜刀老头被镇住好一会，才顺着大伙的目光一道看过去。

　　两盏茶底朝上盖在地上，凳子侧翻在一旁，尚不稳的晃了一晃。

　　旁边摆整齐桌子被撞的七歪八斜，瓜子壳明晃晃粘在袖子上，墨郇一手抵住桌沿，另一只手揽住妤凰，完完全全将她遮在怀里，宽袖上溅了大片水渍，还粘着些茶叶，好在避开了滚着水的茶壶。

　　丹陵老鸨摇着羽扇啧啧两声，大厅里顷刻哄笑成一片。

　　妤凰欲哭无泪的松开抱着他的手，恨不得埋头到地里去，“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方才她同墨郇说话，一时出了神，不料菜刀老头那板惊堂木来的太是时候，她莫名其妙脚底那么一滑，然后…

　　然后就是这个样子。

　　墨郇拂去瓜子壳，水渍也消失不见，宽袖恢复如初，他满脸平静的回答，“还好。”

　　他是真心觉得还好，原本划个仙障并不是难事，但最近有人躲他躲的厉害，难得投怀送抱一次，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妤凰却觉得一都不好，大厅里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妖精，磕着瓜子改盯着他们，盯的同时还要叹两句曼妙啊曼妙。

　　偏偏某妖还半点没有被盯的自觉，很顺手拉她站起来，帮她理了理落在额际的乱发。

　　妤凰连忙退开，手忙脚乱想去扶凳子坐好，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料又被墨郇拉回去，低声道，“今天玩这么久，不累吗？回去休息吧。”

　　她刚想回答一句不累，她还要听戏本，腿却忽然一软，眼看要跌到地上，被墨郇托臂扶住，冷静的接上一句，“果然是有些累了。”

　　她甚至连咬牙的自由都没有，僵着脖子被他抱起来。一众妖精们眼神灼灼，看的开心的还吸了吸鼻子，一路目送着他们往外走去。

　　八卦些的低头悉悉索索讨论着，眼见着人越走越远，拐了弯便不见踪影，讨论声越发大了些。
　　菜刀老头被晾在台子上，狠狠咳了两声，识相些的妖精这才意犹未尽的转过来，不时还回味上一句两句。

　　连续被打断两次，菜刀老头心里极为不爽，但方才正讲到那公主与君侯决裂的高潮，眼瞧下面还有一众巴巴等着的听众，便也堪堪忍住了追刀砍杀的冲动，收了心思回来继续讲评书。

　　越讲便越是兴奋，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一直走出好远，菜刀老头的声音才渐渐淡了去，但那故事，已经快接近结尾。

　　街上来来往往的妖精不停围观，妤凰脸上的热度一阵阵往上铺，继城主大人的寂寞之后，她想，她大概又明白了什么叫恼羞成怒。

　　墨郇那混蛋除了不动神色施术让她没站稳，还干脆利落封了她的五识，菜刀老头的评书，她从头到尾连个人名都没听到，现在还这样…

　　她到底是去看戏还是被人看！

　　一路被抱回疏桐阁，她全身上下才豁然一松，大约是被解开了禁制。

　　松的后果自然是扑过去咬人。

　　她的地理位置很不错，此刻墨郇抱着她还未松手，脖子耳朵都近在咫尺，随便她下口，妤凰磨牙霍霍，打算把白牙再磨得尖利些，争取一口咬死。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到他淡淡说了句，“危险。”

　　妤凰不由一怔，“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