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一章 ...
-
如何安慰人她不懂。
她是魅,没去过尘世,也不懂人间的冷暖悲欢,凝生至此七百年,便空白了七百年,没有记忆也没有喜怒,世间感情千种万种缤纷耀眼,但那些对她来说,太复杂。
佛谈世间诸苦,乐生苦,一应诸苦,所闻所见、所感所求,投映世事诸繁虚象,迷失本心,难离难,难离心。
她曾在戏本子里看过这段句话,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由衷的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
因为不懂悲伤,所以亦不懂快乐。
何况,她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她看许许多多的戏本子,知道什么情景该生气,什么情景该开心,装的久了,便也觉得自己会开心会生气。
但辞休城这么热闹,她是从来不懂得寂寞的。
此刻却不知牵动什么,稍稍有些懂了。
有人会在殇途河畔静静垂钓,看尽世间的冷暖悲欢,终于寻到想要的那张片段。
有人会在孤灯冷烛之下握着花盏,待心情都凋零,才执笔一字一顿写下那些回忆。那些珍惜过往全部封在薄薄一页折子里,吧嗒一声扣锁,不知锁住谁的心。
他给心爱之人建下一座城,任由世事浮若飞蓬,湮若泠雪,唯他固守一座城的永恒。
妤凰眨眨眼睛,有点想笑,又有点说不出的难受,就好像自己也曾等过那么久,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却固执又强迫的等下去。
在那些等不到尽头的黑夜里,更漏滴滴答答的响,明明疲惫的想就此睡过去,脑袋却清醒的塞了一团雪,她睁开眼睛,一些碎片零碎溃散在脑袋里,看不清楚又抓不清晰,好像压抑的七百年的孤寂一下子淹没而来。
如她每日每夜都在做的梦,梦里浓重的苍白雾霭,有人唱着空洞的歌。
“真心是不能说出口的东西,也许是这里看不到,也许是他们的确放弃了真心,但正因为如此,留下的才更让人迷恋啊,美好的才会被保存下来,就像城主大人的戏本子,不是吗?”
她不太懂得安慰人,但道理一套套学的不少,戏本子上开解人的话不知繁几,她信手拈来这些很容易。
原以为开解开解,顺便拍拍马屁,便能恰到好处安抚城主大人受伤的心,且能安抚的不动声色,不至于揭了他的伤疤。
不料城主大人动了动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动了动肩。
妤凰好奇的看着他,“干嘛?有虫子爬?”
城主大人有点内伤的忍下去,“你这样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正常点?”
妤凰默不作声盯河面,许久,还是盯河面。
城主大人连忙摆正了脸色,顺手幻化一盏新花递过来,“咳,那个…我其实…没有小瞧你的意思。”
妤凰接过去,不理城主大人,改盯花盏里的景象。
城主大人只得无奈的摸摸鼻子,“其实你说的没错,但保存下来的也许并不是真实。”
就像他柜子里放了七万年的那本倾娆,不过是他臆想的情节,年少时自欺欺人将过往更改,便以为那就是他的过往。
妤凰却好像很明白似的拍拍他的肩,“不就是她看上神仙没看上你吗,那是她没什么眼光,你说天上的神仙有什么好,一个个讲求清心寡欲,规矩德行,说好听点是仙风道骨,说难听点是虚伪做作,哪有咱们妖精活的恣意洒脱。”
说着,为了表现自己的确恣意洒脱,又大力拍了拍城主大人的肩膀。
“别太伤心,你看妖族魔族里漂亮姑娘那么多,随便选一个也配的上你,不然城里的姑娘也不错,桃夭美人肤色最是娇柔,身段也窈窕,玉兰美人淑静,脾气也好,要不然你看我怎么样?”
城主大人不动声色从她的魔爪里挪出来,痛苦的揉着很可能被拍肿的肩,听她这么说,敬谢不敏的又退远了点,“你?拜托你放过我,我消化不了。”
妤凰瞪大眼睛看他,她不过顺口那么一提,只当是安慰城主大人,就算他真愿意她也肯定不会愿意的,结果发生了什么?她被人嫌弃在前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丹陵老鸨会说,看他一回就想揍他一回。
一旁的城主大人也叹了叹,觉得天道轮回实在很出人意料。
他竟然有一天能同一个神仙,而且是神位不低的神仙,坐在殇途河边讨论神仙们如何如何虚伪,如何如何讨人厌,他就是做梦也没梦到过这等荒谬,又很得他心的事。
他觉得天道偶尔挺善解人意。
但很快就觉察到不对,“你…是说,你看的是话本里写倾娆不喜欢我,而是喜欢九重天上的神仙?”
妤凰不懂他为什么激动,点点头,怕他没听懂,好心的同他解释道,“你写的那本我没看,我看的是墨郇写的叙…话本,我本来以为丢了,所以请他重写了一个来补上,有什么问题吗?”
城主大人满脸急切,“那他写的话本呢?”
妤凰想了想,“给小竹衣了,他说等会送去给菜刀老头。”
看城主大人那遭雷劈的表情,怕他怪罪小竹衣,又道,“不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吗?”
城主大人整个人成了石雕僵在哪里,良久,哀莫大于心死的用手盖住眼睛,“天,我的一世英名。”
妤凰不晓得这桩事怎么就牵扯到他的一世英名。
城主大人受了巨大的打击,好一会才缓过来,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天意如此,就这么着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平缓,只是眼角眉梢的表情放在一起,怎么都看出些落寞,妤凰直觉里面肯定有秘密,还没来得及探听,便被城主大人抢先一步八卦。
“不过我挺好奇的,棋书二艺,四海八荒里没哪个能比得上你家那位,一般人求个字幅都当成宝贝似的供着,最过分的也不过备重礼求他誊写个薄册子,还得看他有没有心情,你竟然能唬他帮你写了个话本子,你怎么做到的?”
妤凰反应了一下,才晓得你家那位是指墨郇,但唬他写话本这件事,她真心没觉得难。
“我只是问他会不会写而已啊。”
她说的是实话,城主大人却打量她好半天,戏谑的表情和丹棱如出一辙,他拱拱手,心悦诚服的样子。
“就他那个性子也被你拽到坑里去,红颜巾帼,实在是敬佩的紧,敬佩的紧。”
不等妤凰气恼来踹他一脚,竿上又钓起新的碎芒,银紫勾勒的花盏开在城主大人手上,他笑了笑,“不过看着你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七万年了。”
听说年纪大的人喜欢感叹,妤凰便也由城主大人去了,甚至还很贴心的陪衬一句回音,“是啊,已经七万年了。”
城主大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懂还是假懂,随手又将花盏递给她。
暗紫色流绣长衣铺在萧瑟蓬蒿上,像开在幽冥渊里的摄魄花,微微上挑的细长眼角俊秀风流,城主大人闲散的盘腿坐着,手里松松握着极不搭调的简陋鱼竿,“说真的,我以前很替你不值,更为阿绯不值,你傻呆呆的不开窍,阿绯就跟着你一起不开窍,当年你为救他和东南林泽而死,虽然是你自愿选择,但追根究底,还是绛瑶害了你,那时阿绯弃守令丘山,一个人冲到天宫,险些和天族同归于尽,你猜是谁拦住了他?”
妤凰对这个故事好奇,很自觉的角色代入,肯定道,“是墨郇,不过我觉得他做的没错。”
“是没错。”城主大人叹了口气,“如果只是阻止阿绯冲动保他一命,我可以理解,但后来听老君说有救你的办法,但要付出自灭神魂的代价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说,这件事与本君何干?你可以去问问凤宣上君。就是这样的人,你爱他救他,最后连他一句歉疚感恩都得不到。”
听起来像是个负心汉的故事,足够冷酷,足够绝情,也足够让人寒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妤凰摇头配合,“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死不是最可怕的。”城主大人沉默好一阵,看着水面,轻描淡写道,“妤凰,你不知道一个人看着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的滋味,比死更绝望,他封了东泽,一个人待在钟华殿七万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把东南林泽保护的很好,你想要保护的东西,喜欢的东西,他都打理的很好。能做到这样,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吧。”
妤凰抱膝安静的坐着,唇角再也没有半点笑意,“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城主大人揉揉她的头发,“小丫头,我以后不能同你再说这些,估计也不会再有人和你说,就算…”
“就算前辈的忠告吗?”
城主大人扑哧笑出来,“嗯,前辈的忠告。我已经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可是你不能放弃。你喜欢他那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也许过往让你很难过,但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如果你还爱着他,如果他也爱着你,那就不要轻易否认自己的心。所以这些话你好好记得,就算阿绯赠与我祈司琴的回报吧。不过…他知道我这么说,大概做鬼都不会放过我,”
妤凰静默无言。
他的话像灌汤药一样灌进来,堵堵的沉涩在心里翻涌,她的表情终于有些复杂,很久才发出几个不属于她的声调,“喜欢…他?”
“对,既然他等了你七万年,那就…别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