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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时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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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季】
梁元平六年,清寒秋露,一弯小月。
谢泠坐于马车之上,深夜之中循着一路冷白月色回了静王府。
挥退了下人,他先回了寝房,看到了那屋子里头已经睡熟了的李询,他伸手触了触那温热的脸庞,看她睡梦里皱了皱眉便抿起唇像是逗弄到了好玩的东西一般笑了一下,他笑了一下之后才又起身,转身去了另一件净室。
洗去一身清寒的谢泠穿着寝衣悄悄掀开了一角被褥,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榻外侧。
尚且点着的红烛摇晃着发出了一声哔啵声,谢泠转过身,眨了眨眼睛,软软望着那个睡得半张了嘴的人,一时真觉得又是可爱又是有趣。
他忍耐了一会儿,终还是没忍耐住,轻声喊了一声阿询。
李询睡的宛如一头死猪,就差没哼哼几声了,她没听到。
谢泠也知道她不会听到,可是他就是耐不住,想多喊她几声,心里喊了不够,非要嘴上说出口才算数。
于是便又低声喃喃了好几句阿询,念到后头,又忽地笑了笑,这般少年初识情滋味的模样真真不符合他的年纪,又愣又傻的,却偏生叫他觉得甜蜜。
谢泠又叫了好几声,眼睛慢慢垂落,正是要抱着蜜糖罐儿的心情睡去,却忽然听得那身遭睡着的人在轻声低喃着说梦话。
谢泠又睁开眼去,凑近了去听,先前几句好生模糊,听辨不清她在咕哝个什么,直到后来她大声嚷了一句:“你不要亲我了,你好烦呀!”
谢泠噗嗤一声便失笑了出来。
那话语里的嫌弃也不能掩盖他心间得知李询梦里有他的欢喜。
然则,她话语未尽,又借着说了一句。
她说:“你的伞我收了,你先走吧,过几天我再找你,哎呀你不要亲我了!”
谢泠一怔。
李询却扭着身体翻了个身,又咕哝了一句:“不给你亲。”
如果说,李询知道,她因为睡梦里迷迷糊糊梦到前世,梦到前世的那个男朋友,梦到他已经模糊了的身影,和他冒着大雨跑到屋檐下替正在冷战中的她送伞的这个场景,然后嘴巴里开始下意识嘟哝了几句话,然后引起谢泠几乎是不可理喻的一番情绪的话,她哪怕是在睡死的时候也会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的。
然而她不知道,
然而她在睡梦里说了。
第二题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是个秋高气爽的天气。
李询坐在床头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她揉着鼻子有几分惊讶,身遭床铺明明就是有人睡过的模样,昨夜谢泠归来已夜深,她早就睡着了,不想大早上的居然又不见了人,这十分不符合他一贯来的风格,明明往日里哪怕事情已经急到火烧眉毛了,可如果他早起不同她说几句话他是不乐意出门的。
事不寻常,必有蹊跷。
李询张大了嘴巴又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个喷嚏打来了那个蹊跷的人。
蹊跷的人并未穿戴整齐,一身松散的长衫,只衣袖领教绣了几片青竹叶子,极是素静,头发未挽,只在身后系了一根丝帛长带,身子清瘦,神情冷淡,一手背负,真如天上仙人下凡来。
李询承认,她看地呆了一下。
你要知道高岭之花为何令人心向往之,那其中一个原因必然是因为他身上有种令人不可亵玩的气质,很不巧的是,在李询眼里,谢泠一直是属于可以亵玩的人,他在她身遭的气质又总是温和的很,多少年不见他这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了,居然还真是挺唬人的。
好看是好看,可是大早上的就起来唬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于是李询面无表情地直接问他:“你干什么?”
谢泠望了李询很久,久到李询没保持住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挑了眉头,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谢泠微微低下头,然后将背于身后那只手放到了身前来。
清秀修长的五指捏着一柄收拢的纸伞,看那手柄,大约还是一把紫竹伞。
李询看着谢泠沉默着将那伞递送到了她面前来,她愣了愣,然后犹豫地接了过来,她望了望屋子外头艳阳高照的天,然后又犹豫地问他:“你,预报今天有雨?”
谢泠似是轻声笑了一下,他说:“今朝不雨,明朝亦不雨,今秋也不雨。”
李询又愣了愣,等了一会儿确认谢泠的话的确说完了,她哭笑不得地反问了一句:“哈?”
谢泠抿了抿唇,李询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模样真是心间来气,这特么结婚都几年了!都几年了!连句话都不会好好说!要他何用!要他何用啊!
李询越是气,那头感受到李询越气的谢泠便越是沉默,谢泠越是满脸的冷淡沉默,李询越是气。
真是恶劣的循环。
李询抓住最后的理智分析了一下情况:谢泠是个八岁的幼稚鬼,可她不是,她是一个成年人了,她儿子离十八都不远了,她不能幼稚。
于是按捺住烦躁,李询好声好气又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了,大早上的不见人,过来了就拿了一把伞,又诅咒天气不让下雨,整个秋天不下雨,你想让老百姓今年的收成泡汤然后顺势造反吗?”
谢泠抬起头,深深望向她,手指捏紧了手上的纸伞。
李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伞,站起身,顺手把伞拿了过来,然后又好声好气同他说:“怎么了到底,谁把你气成了这样,还要将火发到我身上?去,抄了他家去,发配边疆!”
谢泠看着那伞落到了李询的手间,越发觉得刺眼。他应在方才就把这物什直接扔掉,毁掉,怎么还能叫它重又落到了李询的手中去!
他无需细细思量便觉得心头如火在焚,那又气又恼的劲儿在他心肺之间翻腾,他想问,可又问不出口,他想求证,却又怕听到李询给出的实诚答案,最后沉默了半天,只沉沉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然后面上露出了一个不怎么开心的笑,他将头垂着靠到了李询的肩头,垂下的眼还落在她手上的竹伞。
李询环抱着这个说风就是雨的八岁小孩,然后听到他说:“夫人,泠爱重你。”
李询:“……哦。”
伸出手摸摸他头。
所以,这家伙到底受了什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