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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四时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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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日】
唐大观二十四年,初春。
李询裹着厚厚的棉袄在谢府的后院里踩雪。
去岁冬雪不多,今朝春雪却浓,官道上的雪没有融化,李询和谢泠两个赶回谢府过年的小夫妻一时间被困在高门府邸里回不去他们的小山居。
谢府里二公子的院子在东南角,光秃秃的海棠花枝上挂了几盏红通通的灯笼,李询在那其中一盏灯笼上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她想不出什么词,笔杆子挠了半年额头,最后屏息写了句:新年新气象。
其实李询自己挺嫌弃的,写完后就想把这灯笼给人道毁灭,可是谢泠没让,他一手拿过了那灯笼,提起了仔细看了看,眼眸里带着笑意夸道:“夫人写的好。”
李询搁下笔,皮笑肉不笑对那厮说:“二公子说笑了,题字这种事,还是二公子来吧。”
谢二公子摇了摇头表示了拒绝,一手提着那灯笼,一手负在背后,踱步到了那院子里,然后伸手便将灯笼挂到了那海棠花枝头去。
李询对谢泠说:“拿下来!”
谢二公子神色认真地对自家夫人说:“好看,不拿。”
李询转身就要绕过他去扯那灯笼,反手被二公子抱了一个满怀。
谢泠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夫人软乎乎热乎乎的脸颊,然后轻轻啄吻了一下她挂了翡翠耳坠的耳垂,被那翠绿色的花瓣儿凉了一下唇。
谢泠移开了身子,然后目光落到了李询的耳畔,那翡翠品相好极,当真翠浓欲滴,谢泠伸手拨弄了一下那耳坠子,却轻声道:“夫人怎么不戴那珍珠步摇?”
李询还在谢泠的怀里扑棱,想挣脱了去撸那灯笼,可是谢泠在她的耳朵旁说话,吐息凑到了她的耳朵里,让她的耳朵痒痒。
她没太听清谢泠说了什么,于是理所当然反问他:“你说什么?”
谢泠抿了抿唇,目光半温半凉地睨了那翡翠耳坠一眼,然后垂下眼睛低声说:“没什么,外头冷,你莫出去,到屋里,泠替夫人暖手。”
李询确信谢泠肯定有什么。
她转过头看了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一眼,谢二公子却冲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来,笑纹自他那双春水似的眼眸里渐渐荡开。
可是李询只想去摸自己的鸡皮疙瘩,然后再问问它们,你们怎么还不习惯!怎么还不习惯!
不管李询的鸡皮疙瘩有没有习惯,最后她还是反抗不能地被谢泠带倒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了炭,除了一年暖融融的浅淡香气之外,其余的便是些孩子的奶香气。
李询被拉倒了软塌上,手掌被谢泠握到了手掌中,这厮说的好听,说是要给她暖手,实则他的十根手指却比她的还凉一些。
李询躲他,谢泠就越靠过来一些,然后李询又躲开一些,躲到了软塌的角角落里,她终于不耐烦了,一把抓着谢泠的头发把他揪远了。
谢泠见她气恼的模样便又低下头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他眉目秀丽,那点子笑意可真是好看煞了。
谢泠不走开,他便微微蹲在软塌旁,不去闹她了,就把头轻轻放到了李询的膝头。
他的头发散了,漆黑的发丝铺泻了他满肩膀,落到了耳畔,让他越发显得秀致又无害,他闭着眼睛靠在李询的膝盖上,软声说:“夫人,泠幼时曾去过落满雪的南山,南山山侧那一株雪松也比不地你。”
李询愣了一下,她讷讷地啊了一声,有些吃不透这谢泠的话算是夸她还是损她。
活了这么多年好像就没听过有人夸姑娘说像一棵松的,忽然脑子里又隐隐约约模模糊糊想起了前世里头的一句歌词,她已经忘了曲调了,但大概是这么唱的: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
那歌叫什么名字来着?
李询瞬间陷入纠结之中。
谢泠察觉到了李询的分心,他在心间悄声叹了一口气。
腻歪了半晌的谢泠在午后被他哥叫走了,李询由着侍女给她裹上了厚棉袄,戴上了一顶狐狸毛镶边的帽子,然后开开心心地踩雪去了。
院子里小道上的雪早已洒了盐粒子被扫开了,唯有那空荡荡的花园子里还是完完整整的雪景模样。
李询一个脚丫子嘎吱一声踩上去,那软乎乎的雪就满满陷了进去。
她想踩出个爱心来,就摇摇晃晃地边走便丈量,走三步就要回头看一看。
那花园子里中央种了一枝独梅,李询不清楚是个什么品种,白不白黄不黄的,也没什么香气,走的近了才能在雪下看到些许花骨朵。
她伸手想去摸一摸,可是手探到一半又犹豫了一下,她吸了吸被冻出来的鼻涕,然后想起这里是谢府。
谢府。
李询抬起脚,重重地踩到了那雪里,然后嘴角微微扬起。
她那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踩好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同谢绪谈完事情的谢泠。
谢泠披了火红色的狐裘,手上还拢了一个精巧的手炉,他看着夫人一蹦一跳地从那院子里出来,踢了踢靴子上的残雪,然后认真打量自己刚刚踩出来的玩意儿。
谢泠看看天色,看看那株梅花,看看那本应寂静禅机的一框景色,他轻声咳了一下。
这是父亲颇为得意的府内一景,往年雪景时刻他下值后能一椅一茶对着这留白一景沉思上许久,只是今年来了阿询,连带着这禅机一景也热闹了不少。
谢泠偏心地觉得李询用脚踩出来的一个扭曲的心是热闹,已经全然不顾自己父亲的心情了。
李询是不知道的,她看着自己踩出来的这个心形只觉得计算的不好,挺丑的。
她看到了谢泠便慢慢走到谢泠身边,然后对他说:“这个是个什么形状知道不?”
谢泠望着她沉吟了一下,然后笑道:“花瓣形?”
李询说:“不是的,是猪心形。”
李询呼出一口白气,不顾谢泠的脸色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猪心你知道吧,就猪,很好吃的那个,噢,我忘了你不吃,可是真的很好吃,你真的不吃吗?”
谢泠说:“嗯,泠不食。”
李询摊了摊手,叹了一口气:“好吧,小七郎以后可不许学你,挑食容易长不高。”
谢泠笑着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夫人尚矮泠几寸。”
李询不想谢泠已经无耻到这种地步,她很想问他:你已经没有羞耻心到要和我比高度了?可是她又真的很怕谢泠就那么笑意盈盈地冲她嗯地一声。
如若谢泠真是无耻到嗯了,那么她接下来又能说什么呢,毕竟论无耻她是比不过谢泠的。
于是李询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她同谢泠说:“你这几日看上去气色还不错,病应当是好了吧,既是如此,我身上也没带什么病气,我好去看看小七郎了吧?”
暖阳照着谢二公子一张白生生的脸,除了嘴唇上几分血色,凭良心说,他看上去就是个病歪歪的人,可是李询知道,这人一年到头总是要那么病歪歪几次,总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大约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可这话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
谢二公子活了那么多年,外面传的无非是他体弱多病,是小的时候没养好,可要说是娘胎里就带的,那就和那些仙女姐姐谢老太太有关系了,指责谢老太太李询是不敢的,可是总也看他病歪歪的整日吃药,还娇气,还要同小七郎争个高低这就让她有些烦躁了。
哪有亲爹病了非要拖着亲娘不让人去看亲生儿子的。
借口还说的好:泠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七郎,夫人整日同泠在一道,身上总也染了些药气晦气,还是过几日待泠大好了,再一同去看七郎。
李询表示:不了不了,我可以现在就和你分居,你睡这头,我睡那头,然后我可以天天看小七郎了。
然后李询就被谢泠轻声指责道:“夫人总也这样,泠都病了却还只记着七郎,泠今日不想吃药了。”
谢泠有病。
就是他的脑子吧,就或许真的有病。
李询反抗不得,最终还是被谢泠拖着在身边,日日闻着药味儿不得见心肝宝贝小七郎。
今日里还是第一回提出要去见见小七郎,然后李询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秀致雅然,一如谪仙的二公子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了那么一个角度。
实话说,李询几乎开始怀疑七郎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谢泠声音轻软,颇有些有气无力的味道,他道:“明日罢,明日若泠停了药,同夫人一道去看七郎。”
李询看着谢泠看了许久,谢泠不动如山任她看。
日头渐渐偏西,雕了异兽的屋檐投射到白墙上便是长长一道影子,雪在化了,水滴碎在回廊青石板,汇聚成一滩水渍。
李询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就明天。”
谢泠就满意地笑了。
至于那天晚上谢泠因着见了风又整个人起烧,闹得满谢府不得安宁,连带着叫了谢泠去谈事情的谢绪就被训了一顿,那就是后面的事情了。
至于李询?
李询端着药碗很认真地同周院判说:“再在里头加点黄连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浓夏时】
唐大观二十年,大暑,小山居。
李询在笼了轻纱的小池旁亭子里,热的快要中暑。
谢泠从屋子里拿着一卷画往书房走,从回廊路经那小池子旁的亭子,夏风吹过,蝉鸣正盛,绿浓清艳的一框景里,就有一个美人正衣衫不整地躺睡在竹席榻上,一旁还有个婢子执了绢扇替她扇风。
谢泠一时觉得颇美,便驻足欣赏。
美人雪肤红唇,身上的薄纱似被汗透了,半躺着便能看清楚整个身段,谢泠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失笑了一下。
他将画卷放于手上轻敲三下,然后便改了主意,自回廊走入了轻纱帐里。
婢子颇识眼色,轻声告退了,谢泠便拿出了自己的檀香扇子替着那似睡非睡的美人儿扇风,一边扇着一边将一旁美人看了一半的杂书拿到手上看了起来。
书只翻看过三页,那美人懒洋洋舒展了一下四肢。
谢泠的目光自书落到了李询的足尖,从染得薄红的足尖又慢慢滑视至那纤长的小腿,衣衫薄透,李询伸了个懒腰又将那裙角上提了一寸,堪堪不过遮住膝盖。
谢二夫人李三公主身量在女子里算是高挑,她素来爱吃荤食,又不是个爱动弹的性子,于是她也实在是算不得瘦。
胸前起伏之下便是收紧了的平坦小腹,她曲膝半蜷,衣衫便勒出了那勾人的一道弧度。
谢泠少年时不识美色,而今已识美色,便知这美色的内里有多美。
他倒也不去替自己这份轻薄之心去辩解,新婚燕尔,夫妻房事,谁能指摘他的不是?
纵使他而今望着这人,便想倾身而上又如何?
他合拢书册,放下檀香小扇,坐落到了那竹榻上。
睡着的尚且睡着,醒着的却似是醉了。
十九岁的谢泠将指尖轻轻落到了李询的唇畔,他嘴角微微笑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他的眼睛也微微笑着。
李询被苍蝇一样的东西给吵醒了,本就热的心浮气躁的,睁开眼一看便是青衫玉带笑意盈盈望着她的谢二。
是个厉害的人,那么热的天好像都不会出汗似的衣衫端整,还要伸手来轻捏她的鼻尖。
李询瓮声瓮气问他:“你作甚么?”
谢泠侧了侧身体,收回手作温文君子状,他说:“泠想邀夫人一同泛舟。”
李询惊异:“那么热的天,去哪儿处泛舟?”
谢泠弯着眼睛凑近她,唇角轻轻碰到了她的眉尾,然后李询便听得身上这个人同她说:“就在这儿处,树荫下,小池里,那一叶小舟上。”
李询说:“那破船你终于叫人给修缮好了?”
谢泠笑着应了一声是,然后他起身,伸手便将李询也拉了起来。
薄衫清透,谢泠将李询的衣领交叠好,然后执了她的手撩开薄纱往亭下走。
一树高大的树冠遮盖了半个深水小池,假山假石之后掩着一艘小船。
竹篱子作的顶,盖了玄色绢布,李询跳到船上,整个小舟便猛地晃了晃,谢泠轻声道了一声小心,也不知李询有没有听到,她撩开了帘子看了看那修缮过了的小舟内里。
铺平了一侧放了竹垫,另一头做了个案几,内凹处搁了一个小酒壶,两个小酒盏。
谢泠走上小舟的时候,李询已经坐上了舟头,直接将脚泡到了那池水里头。
小池里养了鲤鱼,因着天热都躲到了深水里,去年里李询还兴起挖了蚯蚓去钓这些锦鲤,后来钓到的一尾却没吃,由着谢泠又放回了池子里。
李询的脚泡着微凉的池水,上半身就躺在小舟上,她睁着眼睛看头上那一棵大树,猜测着它的年岁。
谢泠去小舟里头将那壶酒拿了出来,斟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
李询却道:“酒壶给我,这一盏一盏的小姑娘喝酒似的,哦对不起,我不是说你是小姑娘,我只是说你有点像小姑娘……其实也不是……总之你懂我的意思吧?”
谢泠抿了抿唇角,轻声道:“泠懂夫人的意思。”
李询听到谢泠说他懂,那就当他懂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从他手上接过了酒壶。
酒尚好,不凶,清甜,里头泡了些果子,尝起来还有些水果香气。
李询姿态不雅地啜着酒壶壶口,吮了一口,没过瘾,又吮了一口。
谢泠看的颇觉得有趣,心随意动,俯下身子,便吻上了那一双染了酒液的红唇。
李询被亲的措不及防,脚丫子踢了一下那池水,带着凉意的水珠子溅落到了她的胳膊。
唇上是另一双带着热度的唇,带着他特有的温柔意味,缓慢又坚定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其实大热天的亲热真不算什么享受的事儿。
李询总觉得大夏天地XX是一件非常“欲”的事情,那种“欲”的感觉甚至超过于这个东西本身所带来的那种身体上的感觉。
*
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不轨之事也不是头一回,何况一般来说谢泠想要做的事情她阻止不了。
虽然不太知道是什么时候又去拨动了这个公子纤细的神经,触动到了他的欲*念,使得他几乎是下流地直接在这小舟船头就去解她的衣衫,可是偏生,就算是李询也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吧,就连下流的时候,也还是好看的。
你看他收了舌尖回去,还能从容地对着你露出一个微笑来,哪怕那个时候他的手已经放到了你的胸口。
李询瞅瞅他眼睛,又低下头瞅瞅他的手。
补充一下,长得好看的人拥有一双长的好看的手,做这些下流动作不止好看,还让你觉得很赤鸡。
谢泠望着李询,看着她的脸颊上渐渐飞起一抹红霞,自耳畔红过眼下,额头上悄悄渗出的汗水滑落过那绯红的脸颊,一如曾欢爱至极的模样。
谢泠一直不曾说,他爱极了夫人的身段,纤秾合度,触手绵软,腰肢柔韧,他不曾沉迷女色,他只沉迷李询。
李询微睁着眼睛,入目所及,一片夏意,高大的树枝间隙落下细碎的光斑,小舟轻晃,蝉鸣阵阵,而背上的衣衫已又被汗水浸湿了。
【删除】
谢泠长的那么好看,她去睡了他,总也不吃亏。
何况美色惑人,耽于享乐也本就是她这种昏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那树下小舟轻晃了许久,一圈一圈的水波荡开池面,太阳稍斜了,却还未息。
浓稠夏意,暑气正盛,许是明朝有雨,一丛花下的猫儿叼走了一只山雀。
李询问谢泠说:“蛇精病你够了没!”
谢泠闷声笑了几下,回道:“夫人且稍缓缓,日头未落,泠与夫人不能歇。”
虽则此际贪欢,然则谢泠开始确信,岁月留给他们的时间且尚余颇多,他有足够的时间再去好好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