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百年》命语

3、第三章

　　半年后。
　　大寒过去，寒冬凛冽。
　　昨晚一场大雪，村口那株光秃秃的大槐树一夜素白，好似槐花朵朵盛绽，如云吐雾，美不胜收。
　　“咯吱”一声，门开，一个黑影倒进，顾令奇当场愣在原地，呼出的热气凝成白雾模糊视线，地上，睡眼朦胧的何蝶笨拙地爬起来，被冻得通红的脸颊展露朝阳般的傻笑，
　　“令奇，早啊。”
　　一反应过来，顿时，顾令奇的脸色十分难看。
　　何蝶却没头没脑地抱住顾令奇，哪怕隔着厚重的棉袄，这一瞬间，顾令奇的心脏被何蝶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我想你，令奇。”
　　闷闷的委屈声音。
　　望进黑白分明的眼底，顾令奇语塞，心尖软到发疼。
　　“我们私奔吧，令奇。”
　　猛然，何蝶语出惊人。
　　何蝶不傻，她清楚爸爸妈妈、奶奶跟哥哥都不喜欢顾令奇，无论她怎么说令奇的好。何蝶也知道，令奇同样不喜欢自己的亲人。焦躁而伤心的何蝶只是一个十四岁的无知少女，她只单纯地想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管不顾整个世界，编织一个无比美丽的梦境。
　　憧憬未来的何蝶，天真美好得像花儿一样，不解世事。
　　顾令奇的心却在瞬间受凉，像下了一夜冰冷的大雪，明明亲密紧靠的两个人却隔了一个飞鸟不可过的天堑。刹那，凉彻心扉，极致苦涩。
　　顾令奇绝对不会离开顾家。
　　何蝶跟顾令奇，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她始终坐在云端睁着无邪的眼眸映照红尘中苦苦挣扎的他，读不懂他眼中的黑沉与悲哀。
　　何蝶要的幸福，顾令奇给不起，那会将她拖进无边地狱，现实而自卑的顾令奇更怕何蝶最终会后悔与怨恨。那样，顾令奇会心碎而亡。
　　紧抿到似乎浇注了铁水的嘴角忽然一下抽动，扯一个异样的笑容，顾令奇看着何蝶，沉郁的眉宇不起波澜，黑沉沉的眸子平静如一面古镜，
　　“...先进屋。”
　　转身，顾令奇的脊背挺拔得像一座永不坍塌的铁塔，他永远不会说出那两个字。
　　停歇了的雪又断断续续下起，整个白水村银装素裹，美丽如一个童话村庄。
　　何蝶一遍遍说着喜欢，用最纯净直率的眼神期盼，以最甜美动听的嗓音诉说。
　　浑身的血液在发热在涌动，顾令奇怕，自己忍不住沉溺。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堆雪从枝梢抖落。
　　顾令奇强行送别何蝶。
　　何蝶固执地拉住顾令奇的手，黑亮眼里，流转焦虑、不解、伤心，
　　“为什么你不肯喜欢我？”
　　何蝶摇着头，始终想不明白，
　　“我这么喜欢你啊，令奇，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顾令奇沉默，望着何蝶，平静、黑沉、无声，那样的眼神，何蝶不懂，却心惊，手不觉松开。
　　“我为什么必须喜欢你？”
　　顾令奇反问，残酷而冷漠。
　　何蝶倏然脸色刷白。
　　一时间，相对无言，唯冷风寂寒，片雪飘头。
　　“我、我会等你喜欢我。”
　　忍住泪，声线轻颤如弦，何蝶冲顾令奇展颜笑开，夏花般绚美，白雪清灵月牙眼眸，
　　“我真的、真的喜欢你。”
　　被生生刀剐去心尖一块软肉，顾令奇将唇抿得更紧，紧到似乎再也不愿开口，他注视着何蝶，平静到错生哀伤。
　　可最终，顾令奇沉默着转身离开，叫眼眶灼疼，顿时，一行泪滑下何蝶泛红的眼角，她痴痴注视顾令奇离开的背影，目不转睛。
　　“何蝶！”
　　一声压抑无限怒意的低吼乍起身后，何蝶吃了一惊，回头，是何峰阴沉至极的一张脸。
　　从未见过哥哥这样可怕样子的何蝶不禁畏缩了半步，怯怯喊道，
　　“哥、哥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身风尘仆仆的何峰强压下满腔盛怒，但阴云密布的脸未能改善分毫。只要一想起纸上的话，何峰就几欲发狂，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妹妹跟那张纸一同撕成碎片。
　　“私奔啊！你厉害啊，何蝶，这本事你哥我望尘莫及！”
　　被何峰咬牙切齿地指着鼻子，何蝶下意识缩起脑袋，可很快又挺起小胸脯，
　　“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们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嘛....！”
　　尾音透露出哭腔，何蝶咬紧牙，鼓足勇气对视何峰风雨急骤的可怕眼神，小拳捏得紧紧的。
　　“不知天高地厚。”
　　气极反笑，何峰猛地拽住何蝶，扯着人往村里走，阴鸷的脸孔恐怖如魔鬼，语气森冷，
　　“我告诉你何蝶，你喜欢那瘸子是吧，好，很好，你就去喜欢死人！”
　　“你要做什么？！哥哥！哥哥！”
　　挣脱不得，何蝶气急败坏，惶恐叫喊，何峰充耳不闻，两眼竟隐隐泛起一层可怕赤红，血光流转。
　　顾令奇没有走太远，一听到何蝶的尖叫声，他就急忙往回赶，因为着急加上跛腿，气息紊乱的他显得异常狼狈，而何峰那句阴冷的话语刚好落入顾令奇耳中，以往时常遭受对方毒打的身体顿时下意识一震，涌上数不清的隐痛。
　　不待顾令奇缓过神，只听一声怒喝，钝痛穿脑，旋即两耳轰鸣，漆黑一瞬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身上密密落满雨点似的钝痛。
　　一个钢铁似的拳头携着滔天怒意破风挥中顾令奇右脸，将人揍倒在地，满脸狰狞的何峰凶光毕露，几欲食人，他凶残地挥舞双拳，要把人活活打成烂泥！
　　吓傻当场的何蝶猛地冲上前，被无情推倒在地也不管不顾，一次次往复，发了疯，着了魔。
　　...何蝶...！
　　抱头蜷缩的顾令奇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他眨动的眼里，画面缓慢得近乎残忍，蓦的，一道白光闪过眼前，带着往昔数不尽的屈辱最后定格在何蝶含泪的眼眸，头脑热到失去意识，一股强悍的力量从顾令奇瘦弱的身体内涌出，促使他狠狠挥出弱小的拳头击中仇敌的左眼。
　　身体一晃，本就盛怒的何峰被彻底激怒，理智全失。
　　巨大的动静引得不少村人聚过来，但一时间竟没人敢上前，何峰狰狞暴怒的模样实在是太过令人胆寒。
　　劈手夺过村人手中的木棍，何峰以迅雷不及掩耳狠辣打折顾令奇一条完好的左腿，骨骼生生碎裂的清脆响声中，何峰咧嘴狞笑。
　　活活绞碎每一根神经的剧痛叫顾令奇不由控制地厉声嚎叫，撕心裂肺。
　　何峰狠毒的笑容愈发畅快，眼中杀机毕露，冲顾令奇的头颅重重挥下木棍，
　　“废物！你这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