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著花未》海上安娜

16、竖子何知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这一句，只默然望着他，咬紧嘴唇。心内不免无地自容，虽竭力掩饰，却仍是臊红了脸。
　　夫子所言，确是言不符实。
　　他本就样貌出众，又出身皇家，自是见惯真正绝色。夫子与十四娘虽都夸我容貌不俗，却也只说我不过略比寻常女孩儿生得端正一些而已。
　　此时，只觉他一双眼眸似笑非笑，眼中锋刃微显，我纵然强作镇定，但一双手不自觉绞紧。少时，又觉双手合抱竹笙放在身前很是不适，便悄悄欲藏于背后，才背手于后，又觉更不妥，忙又急急松手。慌乱间，不知不觉又生出一手心的汗，一个失手竟将竹笙滑落于自个脚下。
　　他虽尽收于眼底，却仍是不动声色，一面移目看了一眼我身后大门处，这才淡淡失笑道：“竖子伎俩。”
　　他虽是带笑道出，但这四个字拆开来的字义，我却是懂得。
　　往日在祁山时，夫子常说，我自幼即不苟言笑，也少有喜怒，好在我天性柔和，故虽不笑，亦观之可亲，若是有哪一日见我面目生硬，或垂眼一言不发，便知我定是为何事心中难过。
　　见我垂首不应，片刻之后，他才又带笑命我道：“去叫顾淮之进来，问他又有何事？”
　　我有些吃力地屈膝捡起竹笙，再依言小步挪至中堂，将竹笙置于背后，另一只手轻轻拉开一扇门扉。果然见顾淮之已探头进来，上下打量我问：“秦王可是不曾歇下？”
　　我颔首算是应下。
　　顾淮之干瞪着我半日，不免又唉声叹气一番，方才迈腿进门，一路躬身进到西次间内，将手中托盘奉于刘頙面前。
　　“这是京中……才命人送来的密函，老奴不敢稍有耽搁，”趁刘頙拆信之际，又回头觑了我一眼，对着托盘内第二封信，不似前一句语带迟疑，反倒抬高嗓音，似是故意要叫我听见，“这一封，应是李侧妃的亲笔，若老奴没记错，这已是咱们离京后，李侧妃写与秦王的第六封家书，想是一时看不到秦王回信，心内着实焦急惦记——”
　　刘頙合上手中的书函，视线带笑落于顾淮之身上，他虽神色未变，顾淮之登时闭上嘴巴。
　　见刘頙并不接信，便涎着脸皮将第二封书信小心置于书案之上，一面前顾后盼打探刘頙与我的神色。
　　刘頙将手中密函就着灯烛点燃，顾淮之一见，连忙自他手中接过。
　　窗外，忽然远远传来一声号角，随之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一声比一声高亢。须臾之后，已是画角连营。
　　此为军中警报昏晓，晨时操练兵卒，整肃军容，昏时收兵驻营的号令。
　　刘頙立起长身，眼光不著痕迹地扫过顾淮之手中已然燃尽的纸灰，顾淮之正躬身将手中之物丢进水盂中，刘頙已起步离座，大步经过我身边，顾淮之忙紧走几步跟上。才出大门不多时，又去而复返，见我仍立在西次间内未曾挪步，顿时气不打一处。
　　“不是我说你，如今你能单独一人留在秦王身边服侍，原是多少女子求而不得的机遇，”又一指自己方才置于刘頙手边的家书，有所指道，“换做是旁人，自当尽心尽力，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在秦王近前讨一个‘好’字。此地，虽样样不比京中，可照你这副性子，倘若连老天爷独独给你的大好时机都抓不住，日后，等回到京中，怕是你想要讨好秦王，也万万轮不到你。”
　　少时，又指着四壁与几件陈设，愁眉苦脸地自语道：“若不是到了这等穷阎漏屋敝衣粝食之地……不怕说句犯上大不敬的话，我打从襁褓中服侍秦王至今，还从未见他身陷眼前这般艰难棘手的境地，步步维艰，步步凶险。”
　　我闻言，眼前似又浮出他自领鞭刑又手刃姜四那一幕，不觉间抬起眼睫，意欲再听顾淮之仔细道来。
　　见我动容，顾淮之反倒闭口不再言，只两眼斜睨着我不做声。
　　少时，我才轻声问道：“敢问何处可以洗漱？我换一身衣裳便去前厅服侍。”
　　顾淮之答道：“东次间内有暖炉，炉上即有热水，现成有一个新木盆没人用，旁边的大缸里有现成干净的泉水，日常有秦王贴身的侍卫一日一换。”
　　言毕，又一击掌向门外道：“赶紧把东西都送进来吧！”
　　话音未落，便有几名将士鱼贯而入。
　　其中二人抬了一张一人宽窄的竹榻，放在原先那张卧榻的右侧下首，尺寸比刘頙原先那张仅容一人的卧榻越发窄小一些，且稍显残破。另有一名作伙夫装扮的士卒跟随其后，将手中食盒置于中堂内的条几之上。
　　我看见竹榻，心内顿时松了一口气，唯有对顾淮之略屈一屈膝，算是谢过他。
　　顾淮之却一挑眉道：“不用谢我，要谢就去谢秦王。不过，秦王今日要去巡营，怕是要到酉时日落之后才会回官驿，你既一夜未睡，不如就此机会养足精神。我听闻今夜秦王要开大帐议事，怕是一夜又不得睡。再有，百里之外那突厥人已连日调兵遣将，想是两军开战之日，也就在这几日了。”
　　他边走边说，话音未落，人已跨出门槛，转身将两扇门扉在外一合。

作者有话说

　　自知对不住各位。已连续出差2周，文写得也不顺，下笔一直不顺。我会尽量让更新回复正常。
另，“竖子”有多个字义，刘頙所言为何意，各人心中想必都有一个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