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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双髻吹笙人(2) ...

  •   我越加慌乱,正欲以手撑地,借力爬起来。不料竟越发牵动左边膝盖处的旧伤,顿时吃痛不已。此处,原是那日我误伤了狮虎灵兽,夫子命我在守缺斋门前罚跪思过,雪地天寒,自此落下了病根。
      就在此时,却见五六个盔甲未解的将士疾步穿过天井,在门廊台阶下被宿卫拦住,一个个虽不敢有违,却仍抱拳向前厅内高喊道:“我等有要事禀报秦王殿下,末将几个夜间巡营,因见那晏绥竟敢公然违抗军令,非但滋扰百姓,夺人妻女,还口出狂言,他纵为太子府内属官,末将几个却不敢不报!”
      顾怀之自是止了声,只见刘頙率先步出,那些宿卫随即避至两旁待命。
      刘頙对这些人道:“起来说话。”
      那几人却仍不敢起,刘頙似笑了笑,问:“那晏绥现在何处?”
      其中一人果然先抬头禀道:“回秦王,姜四因看不服那晏绥公然抗命,现已将他拿下是问。他不过仗着太子之威,便一应恣意妄为,全不将秦王放在眼中,姜四已经忍了他一路,却为秦王不值,是可忍孰不可忍!姜四自知先行后闻,擅作主张,故特来向秦王请罪!只此事与他几个无干,乃是我一人所为,还望秦王饶了他等!”
      此时,就见那位身形健壮、长眉冷面的将领已自刘頙身后大步绕出,手指着廊下几人斥道:“大战在即,尔等几个可是嫌秦王面前的军务仍不够多,非要在此时添乱,那晏绥本就是太子殿下身边最为倚重的家将,如今又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秦王帐中助力,这般人物也是尔等之辈可以妄动的?”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应声出鞘。
      旁边一人忙将他拦下,好言相劝道:“蒯老将军,且听伯阳一句话,稍安,稍安。”
      刘頙冷声又问:“晏绥可还活着?”却不是问姜四等人。
      天井内,果然另有一人出列应道:“禀秦王,在下方才赶去之时,见那晏绥尚余一口气,正要前来禀报,”又单膝跪地,抱拳自请其咎道,“此事原是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秦王将在下一并治罪!”
      不知何时,这天井内除了地上跪着的诸将以及那些宿卫,竟又多了一列行伍。
      刘頙却不置可否,只看着地上跪着的那几人,眼中深沉难测,令人难辨其喜怒:“姜四,你跟随本王效力已有几载了?”
      “回秦王,已有十载!”
      冷风徐徐拂人衣衫,远近,不时有战马嘶鸣之声入耳。
      须臾之后,只见刘頙缓步步下石阶,走至姜四身前,只单手抚在他肩背之上,似臂有千斤之重,却也不过是如此轻轻一拍。
      地上跪着的诸人见状,也都感喟于胸,一个个埋首不语。
      刘頙俯下长身道:“尔等一个个跟随本王多年,犯下今日之事,本王确有管教不严之责,自当先领责。”一面转身向顾淮之命道,“传我口谕,将本王的帅袍悬于大帐正前,命左郎将石铳执本王的铁鞭挞于袍上,让此帅袍代本王领鞭刑二十。”
      顾淮之不敢有违,眼风往我这边觑一觑,随即领命而去。
      他身为皇子,且又是奉旨伐虏的率军之人,以如此重罚自加其身,在场之人如蒯夫、赵良等,俱连声高呼不可,又或是地上跪着的这些始作俑者,一个个更是愧疚异常,纷纷磕头如捣蒜,又或痛哭失声。
      刘頙丝毫不为所动,再命道:“余下之人,除姜四外,各领杖责一百。”又缓缓问道,“姜四,尔可知罪?”
      两旁卫戍闻言,旋即将这些人逐一拖去领罚,只余两名将士一左一右将姜四双手反剪住,但等刘頙发落。
      我因在暗处,他与众人皆在灯下明处,是以看得十分清楚。虽仍是俊美无俦,却已在先前的简素冷肃中,流露出几分寂寂之意,俯身向姜四道:“男儿当死於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本王会为你安排好身后之事。”
      姜四早已是涕泪俱下,仰头哽声应道:“姜四的一条贱命原就是秦王所救,此生,自当粉身碎骨为殿下效力左右,却连累秦王受如此重罚,姜四虽死,不足惜。不过是刀起头落,十八年后,姜四便又是一条好汉,到那时,定要再到秦王身边效力。倘若能有来世,别说是十载,即便再有二十载三十载,姜四也当万死不辞!”
      又恳请道:“只姜四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姜四的这条贱命既是秦王所救,此生,既不能死于疆场之上,又岂能再死于他人之手?惟愿能死在秦王手中,虽死而无憾!”
      两旁众人顿时变色,蒯夫口直,几番欲拔剑相向,却都被季伯阳、赵良二人按住。
      刘頙似笑了笑,少时,徐徐摊开一手,旁边宿卫登时会意,忙将腰间佩剑双手奉上。刘頙在此人手中拔出长剑,金石之声犹在耳,就见他已手起剑落,一剑穿心,刺入姜四的前胸。
      我不禁为此惊出一头一脸的冷汗。
      当日,夫子与大哥每每谈及天下之事,无不论及他与太子刘弗的储位之争。
      夫子道:其余诸皇子皆不足惧,独独这位皇四子刘頙手握重兵,却以长兄太子刘弗马首是瞻,眼前之‘不争’,实为深谋,非寻常胸襟之人可度之,朝野众人不过皆被他一时蒙蔽而已,假以时日,朝堂之上必有风云激变。
      我虽不通权谋之术,但也自知,大战当前,临阵斩将,自断臂膀,却能分毫不显于色,远非寻常心机谋略之人所能为。
      只不知为何,此时,我心内对他的畏惧之意,反倒渐渐消减了一分。
      就见他扔了剑,向左右淡淡命道:“厚葬之。”又道,“命军医前去为晏绥医治。”
      旋即便有将士领命飞奔而去。
      至此时,他才移目看向我,一双眼眸内的锐利之色并未敛去,我登时不知自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竟顾不得疼,一下从地上爬起身,屏住气息,垂眼避开他的眼光。眼角余光却分明瞥见他已趋步上石阶,率众转身离去。
      先前他回到行辕歇息时,就已是丑时初刻,此时,屋檐之上已可见天抹微云,想是寅时将至,天将破晓。
      我隐约记得来时路,便一路扶着泥墙、树干等物,才小步走了不多远,就见顾淮之独自一人自月洞门内急急奔出,冲我招手道:“哎哟喂,还不赶紧迈开步哇!”又一跺脚,上前几步扶住我。
      一面心急火燎地催促道:“不是我说你,再疼也得忍着快些走。秦王素来比常人少眠,本就极难入睡,稍有动静便会醒,每日最多能睡两个时辰,也就算多了。被他们这一番闹,这天都快亮了,只怕又是一夜不能睡,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天天这般。”
      我禁不住咬紧牙,加快了些走,待走到那几间房舍,却见两扇门扉只虚掩着,透出房内的灯烛之光。
      顾淮之为我推开门,在一旁努嘴示意我速速进屋服侍。
      我缓步迈过门槛,竭力不让人看出自个的跛行,一步一步行至西次间内。就见他已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衫,正坐于书案后,提笔在纸上缓缓手书着什么。
      见我进门,便将手中狼毫随手搁下,目光炯炯如炬,似扫了一眼我的双膝,一边将所写书信装入信封,并以火漆封缄,一边波澜不惊地笑问我道:“我听闻况老夫子送与我之人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既如此,我今日倒确实有些乏力,辛夷就将你日常所会歌舞拣一二样展示一番,为本王消消乏。”
      我红了脸,摇一摇头,鼓足勇气抬起眼睫定睛望着他。夫子虽名曰教我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只是我自幼即不通音律,夫子唯有在这件事情上作罢。
      不料他却并未流露丝毫吃惊之色,只眼中似笑非笑与我目接,半倚半靠坐于椅上,笑而不语。他虽自言乏力,但此时我在他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方才他在人前流露出的郁郁之意。
      我忽然想起自己日常所吹的竹笙,此物虽小,且音调不全,因我十分喜爱,便始终带在身边。我挪步过去,从一旁的包袱内找出来,再站在他几步之外轻轻吹奏。
      他听了片刻,少时,以手支颐似在假寐。
      灯烛虽未尽,但窗外已隐隐透出鱼肚之白。四下一片寂静中,唯有我所吹的竹笙之声。
      待我一曲吹毕,他始抬起眼皮哂笑了一下,评价道:“吱呀不成调。”又带笑反问我一句道,“这就是况修对本王所言的色艺双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双髻吹笙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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