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病房杂谈手记（普奥）》歌娄

12、Chapter.12

　　“您这是在做什么……请放开我！”

　　被拽进警局的时候罗德里赫仍是余怒未消，他一边气冲冲地拍开那只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一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教养，故作镇定地整理自己在争执中被弄乱的衣领。

　　“警长大人！”然而就在他尽力克制内心冲动的时候，戴着单片眼镜的半秃男人的声音，却又高他八度响起了，“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适才他眼中的精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剩下满脸的谄媚，粗胖的手向着罗德里赫一指，“这小子——这小子在我的展馆门前寻衅闹事！”

　　罗德里赫注意到，那个被称作“警长大人”的面容严肃的男人拧了拧眉，他盯着不住点头哈腰的美术馆老板看了片刻，直到把对方看得冷汗涔涔，那如闪电般凌厉的目光才一扫扫到罗德里赫身上。“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是这样的，警官先生。”他的注视并未使罗德里赫感到丝毫畏缩，他整了整衣襟，挺直了腰板，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声音回答道，“我偶然经过美术馆，听到那附近传来争执声，一时好奇，便想过去了解一下情况，谁料看见几个成年男人围住一个孩子，不让他进去看画展，”他顿了顿，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这时警长才注意到到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男孩。孩子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短发，神色怯怯的，湛蓝的双眸中溢满委屈。

　　“彼得……彼得才没有做错！”孩子气鼓鼓地嗫嚅着。

　　“彼得没有做错，”罗德里赫安抚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再度起身望向警官时，又换作了一脸的愤然，“我当时颇为不解，便上去询问缘由，那些门卫却告诉我说，因为这个孩子素来品行恶劣，想必他用来看展览的钱的钱，也是通过什么不干不净的手段弄来的，所以不能放他进去……”

　　“警长大人！”夸张滑腻的语调，不合时宜地打断了罗德里赫的话语。美术馆老板一手攥住胸口，语气恳切，“您不记得他了吗？”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一条滑腻的蛇，缠住了瘦小的彼得死死不放开，“这个品行不端，劣迹斑斑，上个月才从感化院里出来的坏小子——”

　　“我已经改过了！”男孩子的声音尖尖的，收尾带着颤抖，“我喜欢那些画！看画展的钱也是我帮忙干活自己挣的！他们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怀疑我……”话到结尾已经带着哭腔，他无力地握紧双拳，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警官先生。”

　　一双有力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罗德里赫一如往常的稳定声线在男孩头顶响起：“我之所以愿意为这个孩子辩护，是因为我始终相信，一个对美心存向往的人，他的内心必然存在着善良柔软的一隅，与某些仗势欺人之人相比，”他眼角的余光轻轻瞟过秃头的男人，而后者悻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这样的孩子，是值得给予其忏悔改过的机会，是有权利获取更多宽容，并值得被救赎的，您认为呢？”

　　随着罗德抛下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房间里也随即陷入了沉默。美术馆老板滴溜溜的眼珠在二人之间来回转动，那张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胖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精彩纷呈；面容肃然的警官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在罗德与胖男人之间逡巡，似是陷入了某种思考；而罗德里赫再度直了直背脊，抿着唇迎向对方审视的目光。

　　“那么，这位先生，”屋内寂静良久，警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既不显缓和，也不是刻意的凌厉，令人无法猜透他此时的想法，“我想请问，你愿意为你刚才的那一番辩白，承担一切可能的责任吗？”

　　“我愿意，”罗德里赫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愿以埃德尔斯坦家族的名誉起……”

　　“罗德里赫？”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时，罗德里赫，彼得和老板俱是吓了一跳。而警官则是皱了皱眉，向三人的身后看去。

　　罗德定下神来，循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去，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年轻男人——或许他一直是站在那里的，只是罗德专于争辩，这个人又一直没有出声，是而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男人看上去并不比罗德年长几岁，个头不高，称得上清俊的脸上，两条粗粗的眉毛分外引人注目，他未着警服，西装革履，神情却很悠哉，与坐在办公桌前的警官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而现在，这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警察先生，正眯起了他祖母绿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罗德里赫。

　　“你是说，”他缓缓开口，“你的名字是罗德里赫埃德尔斯坦？”

　　“您说得没错。”罗德虽然有些惊愕，但是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因而也很爽快地给出了回答。

　　“罗德里赫，罗德里赫……”男人轻声念了几遍他的名字，他一直是靠在窗台边，这时却忽然直起了身子，几步绕过还怔在原地，不明所以的几人，径直走到了警官的身边，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

　　只见那位被罗德认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警官先生，脸上首次闪现了一缕犹豫的神色。他侧过头，与粗眉毛青年低声交谈，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你来我往了片刻，青年做出一个在罗德看来意义不明的手势，警官的表情便变得有些无可奈何起来。

　　“你，”他转过脸，冲着老板努了努嘴，“向这个孩子道歉，如果镇上再有什么展览。不得再以这种借口把他拒之门外。至于你，”他的脸转向罗德里赫，“你可以回去了。”

　　“可……可是，警长大人，我……”

　　“不必再说什么。”美术馆老板的急急辩解，换来的不过是警官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沉着脸，冷冷看了眼手足无措的男人，“怎么，还要我叫人把你请出去不成？”

　　“不……不是的，您误会了，误会了。”

　　胖男人瞪了罗德里赫一眼，躬着身悻悻退了出去。罗德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得向板着脸的警官道了谢，带着不住小声欢呼着的彼得出了警局。

　　与彼得在警局门口分别之后，罗德里赫继续向着镇外走去，只是越寻思越觉得奇怪，倘若非要说是什么促使警官早早做出了决断，那么必然是粗眉毛青年的话语。他是什么人物？为什么寥寥数语便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又为什么要帮自己说话？

　　“喂，前面那个……罗德里赫，等等我。”

　　有人从身后叫住了罗德。他一回头，发现正是刚才在警局替自己解围的青年，此刻他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向自己跑过来。罗德停下脚步，一直等到对方跑到自己身边。

　　“你欠着我一个人情。”

　　青年刚跑到自己面前，还未站定，便气喘吁吁地开了口。

　　“所以作为偿还，你得帮我一个忙。”

　　他曲着身子，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喘气，仰起脸来，眯着一只眼睛冲罗德里赫微笑，那笑容犹如最精干的商人打量自己的交易物，或是最老练的赌徒玩弄着手上的筹码。罗德里赫发誓，在那一刻，他实实在在嗅到了狐狸的气息。

　　“帮我转告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他的老朋友弗朗西斯想跟他谈谈，”他盯着罗德里赫，“告诉他，弗朗西斯能给他什么，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你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