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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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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德里赫缓步走在被暮色浸得些微赤红的街道上。深冬的狼狗时分,夕阳如同一条巨大而精致的缎带,滑过城镇边缘徐徐落进远山的轮廓中去,仅留半边天空渐次呈现着光的模糊线条,刺穿稀薄得几近燃烧的云霞与墨绿色的沉郁树影。他神色从容,用眼角余光逐一打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们的脸庞,好整以暇,宛如当时的贵族。
他已经在基尔伯特的部队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然而日子还是如从前一般平静无二。南线本就被拉得极长,他们所在的又是一片广阔的军事缓冲地带,停停走走行进了七十来天,所谓的敌军一个也没有见识过,多的却是这般繁华的城镇,镇上的居民也全无战事当前的自觉,依旧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倒显得此时还驻扎在镇外的全副武装的军队,有些冗赘多余了。
罗德里赫叹了口气。这些似曾相识的建筑与街道,由不得他不想起被自己抛却身后的布尔韦德,在这片有幸被和平短暂眷顾的土地上,它无疑是不幸的。他犹记得从前的生活也安稳如是,也有着那些漫步在人群中,心平气和看着风景的日子,时间也因此而温柔地停驻不前,如同金鱼的尾巴摇曳着穿过指缝。而后大批敌军突然进驻,引得布尔韦德的住民们手足无措。之后又有不知什么人放出流言,说是政府已经派出军队赶往这里,不日城镇中便将引发混战。人心惶惶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抛弃家园,逃到邻近的地方避难——这其中也包括罗德里赫的家人。
而罗德里赫则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离开,且不说市面上的流言,他是向来不信的。当初立下过守护埃德尔斯坦家族的誓言,他是怎样也不敢忘却的。这份坚持一直保留到他被卷入混战的前一秒,都未曾动摇过半分——在目送着家人反复劝说未果,最后失望离去的背影之时,罗德里赫也只是静静坐在琴凳上,他的手指轻轻按住琴键,抬手滑出一串音符,心里便莫名多了几分宁静。
之后的日子也一直是这样过去。地窖里还留着一些事物,罗德里赫少爷便亲自动手下厨——几番下来,虽然厨房被折腾得惨不忍睹,做出来的东西倒还不错。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便坐在客厅中央弹起钢琴。有时候他会想到一些事情,不得不面对的告别,埃德尔斯坦家族无声而漫长的衰落,但更多时候没有什么可想,与命运在未来为他所描绘的,曲折多变的人生路线而言,他当时的经历委实太过单薄。
残留的食物一天天变少,而正当我们的小少爷开始为将来的口腹问题而发愁时,敌军就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撤走了。
没有任何征兆。家家户户门前巡逻的军队,街头巷尾站岗的士兵,仿佛就在这一夜之间消失了。而布尔韦德居民的逆来顺受,使得这座镇子没有留下任何被侵犯的痕迹——仿佛同样是在这一夜之间,布尔韦德离奇般地成为了一座死镇。
基尔伯特大爷在两天后大肆进驻这里——他在安逸的地带待得过久了,因而错误判断了当地的形势。冒冒失失中了敌人的算计,却也因此闯进了镇上唯一一座看起来像样些,结构复杂到足够自己掩护的建筑物之中,并因此而遇见了这座死镇中的唯一活物——罗德里赫。
到自己重返南线为止,这大概是罗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目睹枪战——枪声在耳畔响起的时候他委实怔住了,缓慢流淌的《重归苏莲托》也因此滞了一拍。正在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之时,伴随水晶吊灯落地一并响起的碎裂声,银发士兵打破窗户跳了进来,就地一滚滚到他的身边,再一个挺身从地上起来,异常用力地把他的头向下一摁——紧接而来的子弹顷刻间扫至头顶,旧钢琴作了临时的盾牌,而他呆坐当场,被眼前变数打了个措手不及,全然不知自己正与死亡擦肩而过,只听一片枪鸣之中,基尔伯特恨恨说了一句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体面话,下一秒他就被迷迷糊糊拽着,一路连滚带爬,毫无形象可言地逃了出去。
仅仅是几个月的光景,这一切却犹如昨日发生,想起时便鲜活地一幕幕呈现在眼前。罗德里赫轻轻摇了摇头,不自觉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他从前并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不过,也大概是因为从前的生活沉闷无趣,波澜不起,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之于罗德里赫,它们是轻盈的,是淡如烟霞的苍白色,至今维系在自己和这些记忆之间的纽带,仅仅只有自己的执念而已。
那么基尔伯特呢?
基尔伯特——罗德里赫这样想着,眼前便浮现出那张笑得有些过分嚣张,却出人意料地并不讨人厌的脸来。这时记忆才会褪去之前的苍白颜色,重新呈现出几分鲜亮明快来。虽然依然不知道瓦修对自己的刻意疏离是缘何而来,然而余下的士兵们表现出的都是非常亲善的一面——尤其他们之中,也有许多背井离乡,从未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和罗德里赫谈得来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和他关系最为密切的还要数基尔伯特——尤其是在后者识破了他面冷心善的少爷本质之后,自己便时不时被他调侃。
只是罗德里赫明白,那样一个自在张扬的人,在别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也会坦诚露出他心事重重的一面来。对于基尔的郁结,罗德多少是有一些了解的。首战失利的不甘也好,无用武之地的愤懑也罢,他基尔伯特大爷蛰伏的野心,是不会在这风平浪静的南线轻易得到饕足的。